晓霜：乐居梨园春游，一位画家的桃花园

梨花开了，侯宁作品

3月26日，乐居梨园会，一次别开生面，难忘的春游。

Locke, 这个小镇在美国加州的地理版块上很难找到，它非常非常小，却有一个很美丽的中文名字叫“乐居”。在谷歌地图上输入“Locke, CA”会自动出现另一个城市的名字“Locke, Walnut Grove, CA”，把地图拉近，可以看到Locke只是一条小街，它位于加州萨克拉门托三角洲。维基百科显示，它占地 10英亩左右，小镇于 1893 年至 1915 年间首次开发。

原来Locke小镇是在1915年由铁路华工修建的，当时歧视性法律不允许亚洲人拥有土地，他们只能向土地所有者Locke 租用，完全按照中式城镇建筑建造，人称第一个中国城。三、四十年代最兴盛时期有近600位华人居住此地，后来小镇渐渐地萧条被遗忘。现在常住人口不过10人。不到一百米长的主街（Main Street）上，两边的房子仍然保留着当年的建筑特征，几栋房子摇摇欲坠似乎马上要倒塌似的。这里作为美国唯一的中国小镇，现在成了一个受保护的历史遗址。街上有一个小博物馆，一家餐馆，一家酒吧，街口有个很醒目的标志，侯宁画廊。

乐居侯宁展廊

我好奇，这位在上海出生，五岁开始习画，曾从师邻居油画大师刘海粟，1985年来到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留学，后留校任教，定居旧金山湾区的中国画家侯宁，为什么会隐居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我想在乐居寻找答案。

三月底的最后一个周日，几位好友相约去乐居梨园春游看展。那天硅谷亚洲艺术中心组织一年一次的梨园会。在大部队中午到达之前，我们提前到达梨园展厅，希望能有机会跟大师近距离交谈。

三角洲，侯宁作品

当我们的车子沿着萨克拉门托河旁的160号公路开向目的地，差点错过了梨园，这里没有路牌，看不到任何建筑标志，幸好组织人在路桩上放了个彩球，其实也没那么显眼，正常的车速很难看到。有两位朋友就错过了入口处。我把手机上的定位地图传给一位文友，GPS把他带到几英里外的一片梨花园，那里可以看到一片灿烂的梨花，却不见人群。他回头再慢慢地寻找彩球标志，看到了田间小路上的车，找到了人群，一年一次的梨园会正在这里举行。

据说这个梨园展厅，是农场主将他的谷仓改造而成的。这个果园里的艺术展厅，成为加州一份独特的风景。

今年加州气候异常，大风大雨不断，三月底外面的梨花开得不多。但是一走进梨园展厅，几幅巨大的彩画闯入眼帘，瞬间感到春暖花开，春风拂面，春天的花朵正在盛开。侯宁把整个春天都定格在他的画作中，他把春天装进了整个画厅。

梨园展厅

我们到达梨园，侯宁已在等候了。他头上戴着一顶米黄色有一圈花纹图案的牛仔帽，帽子上和内沿有着很多染料的痕迹，几乎看不出原色了。他身穿黑色绒衣，牛仔裤，他的头发比上次见到他时长多了，弯弯曲曲的卷发披散到肩上，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他的脸上涂着不均匀的防晒液，他过去因为长期在太阳下画画得过皮肤癌，他似乎知道怎么用防晒液了，但是显然没有用心去涂得均匀，像是涂在画板上的不均匀的大块白色染料一样，留着笔触。

听侯宁在梨园展厅介绍作品

梨园展出的都是他这几年的新作。我们开始一边看画，一边和侯宁交谈。朋友问他一个问题，他都会打开话匣子聊得让你插不上话，从画画到生活，到哲学、艺术、政治，他都有自己的看法。有时候他会自问自答，而且幽默有趣，你不用担心会“冷场”。

他最自豪的可能是他的“色彩理论”。他很自豪地说西方人讲一度对比色，二度对比色，他研究了三度对比色，他的画中有几十种颜色。我学过一点画画，知道对比色是什么，它是指色盘上180度对面的颜色。对于各种颜色的理论，我不大了解，但是从他的画作中可以看到各种尝试和各种颜色。

梨园，侯宁作品

他的一些画中，有大块大块的原色，似乎是从颜料中挤出就直接涂在画板上；有些画是精心调色层次丰富的，但依然保留着他原有的气韵，看似一气呵成，其中对应构图也是有讲究的。一些早期的作品中可见他有扎实的素描功底和基本功，但他已经不追求那些像什么，他想画的只是他心中想表达的一种感觉，依然如此强烈，依然如此充满色彩。难怪有人称他为湾区的“梵高”。

向日葵，侯宁作品

他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对大地、阳光，花草和大自然的热爱，在他的画中喷薄而出。侯宁说色彩是有光和能量决定的。我们在他身上，从他画中浓烈的色彩，厚重的笔触中也看到他惊人的能量。

一起来春游的美厨娘为大家精心准备了茶点和佳肴。我们请侯宁一起用餐，他说他在画画前是不吃东西的。等大部队到达，他要在现场写生，为观众展示画画。在画画前不吃不喝，像是运动员上场前不会大吃大喝一样。我想，他身体中的巨大能量，来自哪里？心中的热爱，这里的大地，阳光，空气，梨园，都是滋养他生命的养分吧。

侯宁作品

每次看画展，我脑子里总是想这幅画是什么风格，艺术家要表达什么，代表什么阶段，受什么影响。但是侯宁的作品是完全没有办法为他定义的，他也不在乎什么“规范”。

侯宁的装置作品

在硅谷亚洲艺术中心这次画展中，我看到了侯宁90年代的装置作品，有些惊讶，但想到他是1985年到旧金山艺术学院的，是最早到美国来学习艺术的那批中国画家。他在80-90年代有很多机会学习最前卫的艺术风格，毕竟我们手中的照相机太方便了，可以拍各种实体人物，不需要画家画这些了。我们看到很多艺术家不约而同地寻找新的表现方式。那时我们觉得现代的艺术代表先进，代表时尚，虽然看不懂。其实侯宁有这个机会往前走，去走当代艺术那条路，但是他没有，他又回头，要走一条自己的路，寻找自己独特的风格。

他曾经在一次画展告诉大家，当时他父母请刘海粟指导他画画，刘海粟说：“能指导他的，只有他自己。只有生活。只有他本人能够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因为真正的艺术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总之，艺术家没有一条“规范”的路可走。

树，侯宁作品

1989年侯宁在旧金山艺术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他是第一个在该校任教的中国人。我知道中国画家的基本功，他们接受的早期训练与一般的美国学生是完全不同的。我问他，您留校教素描吗？他说教过很多课，包括素描，人体模特写生和油画。

海湾，侯宁作品

1992年，侯宁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乐居，便喜欢上这个被遗弃的村落。也许是因为这个小镇尚留着当年铁路华工生活的足迹，这块土地上仍然流淌着华人的血脉，也许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中国人的精神灵魂，他决定在这个被遗弃的村落住下来。爱尔兰太太每周送他去旧金山给学生上课。乐居成为他心中的桃花园。

1996年，他辞去了旧金山艺术学院的教职，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在乐居画画。侯宁说，这么美的地方没人写生，太可惜了。这些年他在乐居画了六百多张画，画这里的风景，也有人物和动物。他的很多画是在梨园画的。在侯宁的画作中，我们看到了这片梨园的风貌，看到梨花、桃花盛开的瞬间，定格在画布上。

今天，我们看他在梨园实地写生，听他解讲艺术感悟。他说西方人有很多绘画理论，我们中国人也可以画得很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梨园会，侯宁现场示范作画

梨园春游后，我们又到乐趣小镇参观侯宁的画廊。走进他在主街口上的画廊，四周的墙上掛满了画，地上也有装置作品。眼睛的视线挣抢着关注某张作品，鲜艳的颜色，强烈的笔触，长镜头把一切尽扫眼中，然后又怕错过什么，从一个方向往另外一个方向，从一堵墙到另一堵墙，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看画，它们占据了你所有的注意力，直到我们再次走出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