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公元772年出生在河南新郑,童年时因避战祸和家人迁徙到安徽符离,与邻家小妹湘灵一见倾心,却被母亲蛮横拆散,有情人难成眷属,成为一生的遗憾。十六七岁时,游历长安,名动京城。盛名之下依然手不释卷,发奋苦读,经科考步入仕途做官。一生经历了唐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八个皇帝,名副其实的八朝元老。关注底层百姓,有远大的政治抱负,提出了很多有见地的施政主张,可惜多不被采纳,反而遭到排挤,先后辗转到长安、江州、忠州、杭州、苏州、洛阳多地为官,每到一处,都竭心尽力为当地百姓办实事,谋福祉,但也从来不忽略自己的私人生活。无论是逆境还是顺境,始终都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每一天的生活中,一生过得富足而充实。所写的诗,多反映社会现实,贴近生活本身,被誉为我国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在日本,比李白、杜甫等人的影响更大。公元846年,在洛阳病逝,终年75岁,在当时算名副其实的高寿。
作者:一只小工蚁
传说,公元847年的一个夜晚,当时的皇帝唐宣宗李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来到黄帝的天宫,黄帝的身旁站立着一个玉面童子,口唱《长恨歌》,衣袂飘飘,声脆如铃。
宣宗大为惊奇,问黄帝:“这童儿是谁?小小年纪竟能背出《长恨歌》。”
黄帝笑曰:“这小童的前世,就是长恨歌主白居易。他只因尘缘未了,才到大唐走了一遭。”
宣宗还要再问,却见黄帝和童子腾云驾鹤而去,瞬间无影无踪。
醒来后,宣宗闻内侍说,早些天白居易已在洛阳病逝。听闻噩耗,不觉潸然泪下,挥毫落纸:
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李忱《吊白居易》
死后,能惊动当世皇帝亲自写诗文,发自肺腑悼念的,历史上并不多见,白居易算一个。
“娉婷十五胜天仙,
白日姮娥旱地莲”
所有人都知道,安史之乱是唐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朝廷没有足够的实力平定叛乱,只好去找包括地方节度使在内的其他势力借兵。从此以后,地方军阀不断坐大,唐朝后期藩镇割据的局面从此形成。
公元772年,白居易出生在河南新郑的一个书香家庭。就在他出生后不久,地方军阀李正己坐拥河南十几个州县,不服从朝廷管束,试图建立自己的独立小王国。新郑因此陷入战乱,父亲将尚在童年的白居易和家眷一起,送到南方逃避战祸。一路颠沛流离,底层百姓流离失所的苦难,在白居易幼小的心里打下了底色。几经辗转,最后选择在安徽符离安家。
白居易的母亲和父亲的年龄相差了近30岁,妻少夫老,共同语言有限,加上父亲常年在外为官,母亲便自然而然地将全部时间和精力倾注在了白居易的身上。被母亲严厉管控着,白居易的童年和少年生活,除了读书、习文和作诗,几乎没有其他乐趣。直到他遇见了那个邻家女孩——湘灵。
今天,我们都知道白居易的叙事诗在中国诗坛独占鳌头,但其实他的爱情诗也是出类拔萃。只不过他的爱情诗,全部和湘灵有关,就连后来的名篇《长恨歌》,里面也有湘灵的影子。
两人在中秋灯会上一见倾心,两情相悦。
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
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
——白居易《邻女》
湘灵是农家之女,清水芙蓉,质若璞玉。远离喧嚣,叫她侥幸逃过名教束缚,保存了一派天真烂漫。邻家少女的美好形象,后来成为了一个美好的文学意境的象征,应该就是从白居易见到湘灵后这首《邻女》开始的。
豆蔻年华的湘灵是如此美好,正值韶华的白居易又何尝不是呢?
白居易是天才少年,善作诗谱曲,正好湘灵的歌喉又让人着迷。一人谱曲,一人唱和,才子佳人很快就坠入爱河。少年白居易苦闷的生活中有了一丝生气,做的梦里都是湘灵:
枕低被暖身安稳,日照房门帐未开。
还有少年春气味,时时暂到梦中来。
——白居易《春眠》
一日见不到湘灵,就要害上相思病,只想得“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傻了一样:
抱枕无言语,空房独悄然。
谁知尽日卧,非病亦非眠。
——白居易《昼卧》
可惜的是,白母在发现两人的恋情以后,非常恼火。她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出生在书香门第,又是风度翩翩的天才少年,将来一定会娶豪门贵族的千金,为日后平步青云铺路。她既觉得湘灵配不上白居易,更不允许她耽误了儿子的大好前程。为了斩断白居易的情丝,干脆以求学为由,把白居易打发到了遥远的叔叔家。
见不到湘灵,白居易茶不思饭不想,为了散心,顺便见见世面。少年白居易决定去都城长安游历,并带着自己的诗稿,拜访了当时的名流顾况。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白居易《赋得古原草留别》
这首今天小学生的必背名篇,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但少有人知道,这是白居易16岁时写下的作品。
此时的大唐,最巅峰的盛世刚过不久,李白、杜甫、王昌龄等诗界巨擘,离去未远,盛名尤在。别的不说,就诗歌而言,唐人是绝对见过大世面的。即便如此,16岁的白居易的这首诗,依然在当时引起了轰动,更是惊艳到了顾况。
顾况是谁?唐人将其视作李杜的衣钵传人,是天下学子争相拜谒的文坛巨子。
据《唐才子传》里记载说,顾况刚看到白居易的名字,还调侃道:“长安百物皆贵,居大不易。”长安作为皇城,想要立足,当然绝非易事。就像如今的北上广深,无论是志向多么远大的人,想要立足,又谈何容易。长安,足以让天下人望而却步。顾况,也绝对有如此品评的资格。但当他打开白居易送来的诗卷,看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几句时,马上改口惊叹:“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难。老夫前言戏耳。”年纪轻轻,白居易一夜之间名动长安城。
白居易从长安游历回来,三年已经过去。可等他回到符离,魂牵梦绕的湘灵一家却不知所踪。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白居易和湘灵在最好的年龄相遇,碰撞出了最美的爱情火花。却因为门第的关系,被母亲横加阻拦。但白居易对湘灵的思念,却没有被时间的冲淡,相反,越来越浓烈,一点一滴都化入了一联一联深情的诗句。
九月西风兴,月冷霜华凝。
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
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
思君春日迟,一夜肠九回。
妾住洛桥北,君住洛桥南。
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
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
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
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白居易《长相思》
这首《长相思》已然能见到日后《长恨歌》的影子。
庆幸的是,和我们读到的《伤仲永》的故事不同。回到符离的白居易没有因在长安闯出的名气而沾沾自喜,更没有放松懈怠。或许,是因为他对“长安米贵,居不易”的现实早就有了深刻的认知,没存半点幻想。
白居易一如既往地发奋苦读,母亲也照样严加管束。后来白居易回想自己年少时苦读的时光,在写给好友元稹的信里,如此描述:
“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赤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又自悲。”
读书、撰文、写诗、作赋,昼夜不息。以致口舌长疮,手上起茧。年纪轻轻,形容憔悴如枯槁,牙齿松动,头发斑白,眼睛近视昏花到几于瞎掉。几人能用功到如此地步?年轻的、天才的白居易,做到了。
又是七八年的时光过去。在一个春天,白居易正手捧经卷,漫步湖边。一辆马车远远驶来。车上坐着湘灵。原来是父亲病重,思乡心切,他们又回来了。
白居易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放过这段梦寐以求的姻缘。他以和朋友相聚为借口,瞒着母亲,一次又一次出门和湘灵幽会。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如朝云无觅处。
——白居易《花非花》
你侬我侬的两个年轻人,就如干柴烈火,初尝了禁果。直到多少年后,白居易再见湘灵,两人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湘灵终生未嫁。再回忆起这段感情,白居易无可奈何,又懊悔不已: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白居易《井底引银瓶》
可纸总归是包不住火。两人的私情再次被母亲发现,无论白居易如何苦苦哀求,母亲都不为所动。她把白居易再次赶出家门,要他去襄阳投奔自己的父亲,就连和湘灵告别的机会都没留给他。白居易只能满心悲痛地写下一首《潜别离》: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
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
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白居易《潜别离》
心爱的人就在那里,自己即将远行,却连道一声珍重的机会都没有,只剩无穷无尽的相思和遗憾。
白居易刚到父亲任职的襄阳不久,父亲就病逝了,他扶灵回符离。此时的白居易已年近三十,湘灵只比他小两岁。在当时,这早该是儿女绕膝的年纪。白居易牵着湘灵的手,跪在目前面前苦苦哀求。母亲的心依然决绝。
白居易再次离开家乡符离,离开他心爱的姑娘湘灵,去长安参加科考。
他心里很明白,自己此去,一旦会考取功名,到时候母亲更加不会让自己娶一个农家女孩为妻。想到和湘灵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想到此生可能是有缘无分,有情人难成眷属,白居易肝肠寸断。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白居易《南浦别》
白居易对湘灵的爱,不能说不深;爱而不得的伤,不能说不痛。爱极深,伤极痛,但面对母亲蛮横的阻拦,白居易从来都没有激烈的反抗。他知道,反抗也没用,更没有人会支持他。因为在当时,从功利的角度看,母亲是对的。但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争取。他争取湘灵的爱,也争取母亲的成全。在那个十几岁都儿女成行的时代,他一直到快四十岁的时候,都还没娶妻生子。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在等湘灵,也在等母亲回心转意。

“慈恩塔下题名处,

十七人中最少年”

公元799年,27岁的白居易到达长安,参加科考。
学而优则仕,是历来的传统。何况白居易是个天才,不仅“学而优”,还比常人更用功刻苦,还有不可缺少的好运气。就在很多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考场屡屡失意的时候,他在到长安的第二年就考取了进士,并且是以全国第四的好成绩,时年28岁。听起来年近而立,其实在同期中进士的17个人中,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考取进士无疑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翻开几千年的历史长卷,对读书人来说,入朝为官,始终是最受欢迎的营生。科考又是绝大部分人入仕的必经之路,所以很多人愿意铤而走险,在科考的时候耍些手段,走歪门邪道。但白居易既没找熟人,也没走后门,更没贿赂官员,而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场上,杀出了一条血路。“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得意之情,充溢在字里行间。
不过,按唐朝的制度,考取进士,并不能直接进入官场。要想做官,还得经过吏部的考核,白居易只好继续埋头苦读。参加吏部的考核,已经是四年以后,此时的白居易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白居易在吏部的考试中,成绩名列前茅,被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这是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低级职位,主要负责图书的管理,大概相当于现在国家图书馆的一个工作人员。这对一直既有才能又有抱负的白居易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职位。不过,好歹也算是进入了组织。
校书郎只能算是个实习工作。任期满后,如果想要继续留在官场任职,还得参加下一步考试——制考。制考的形式,就像转正答辩。面试官是当朝的皇帝,面试的内容是策论。皇帝针对当下的社会现实,出题考问,考生当场作答。既考察应考人的知识才能,也考验考生的应变能力。
为了应付制考,白居易和好友元稹住在道观里,连续几个月闭门苦读,揣摩当下时政,猜测皇帝可能会问的考题,并预先想好答案。两人把精心准备的答案,整理成了七十五篇“策目”,涉及到当时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刑法、吏治、社会风俗……几乎无所不包。针对当时的社会现实,特别是激烈的社会矛盾,提出了很多有见地的想法。后来白居易还将这些文章整理成册——《策林》,成了天下学子准备考试的必看书目,风靡一时。
可能白居易自己都不知道,幸运之神再次毫无保留地光顾了他。
就在他和元稹闭门读书的时候,以刘禹锡、柳宗元等为代表在朝廷掀起了一场改革运动。起因是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历代君王越来越不信任朝臣,转而倚重宦官。朝廷内有宦官专权,外有藩镇割据,可谓是内忧外患。唐德宗死后,主张革新的唐顺宗继位,启用了柳宗元、刘禹锡等改革派,开始革新。革新的重点在于抑制藩镇割据,加强中央集权,打击宦官集团。可惜的是顺宗继位不久就中风,口不能言,加上改革派集团内部不团结,改革以失败告终。唐顺宗被迫下旨禅位给太子,柳宗元等八人先后被贬出京城,到偏远的地方做司马。所谓的司马,其实并不算什么正经官职,是当时专门为遭贬斥的官员安在头上的一个虚名,更像是一种安慰,还不如白居易刚刚入仕时的校书郎。贬到地方做司马,和流放无异。此次变革史称“永贞革新”,又称“二王八司马”事件。
好在白居易因为一心读书备考,躲过了一劫。否则,以他较真、耿直的性格,如果在朝堂,必定不能幸免。
公元806年,制考的结果很不错。元稹第一名,做了言官,留在了京城。但白居易因为主张减轻赋税的一系列主张,切中时弊,揭了很多当权者的伤疤,受到忌惮,只被授予县尉一职。这是一个等级很低的地方官,职责是辅助县令,治理一方。
早在白居易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跟随家人由新郑逃难到符离,一路上亲眼目睹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在底层苦苦挣扎的艰辛,深深刺激了他幼小的心灵,也种下了同情底层阶层的种子。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白居易《卖炭翁》
这首脍炙人口的《卖炭翁》,足以看到白居易对底层百姓生活的关注。和很多人不同的是,白居易的同情,源自他骨子深处的悲悯。就在他当县尉的时候,不光尽职尽责造福一方,看到治下的农民辛苦劳作,却依然温饱没有着落。再看看自己,住的房子宽敞明亮,出门有车马代步,还有跟班和随从,不用承受风吹、日晒、雨淋的辛苦,更没有耕作的劳累,反而可以拿着朝廷的俸禄,内心便觉得惶恐不安。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白居易《观刈麦》
这首《观刈麦》,正是白居易看到农夫全家在麦子成熟的季节,不分男女老幼,全家齐上阵,冒着烈烈夏日收割麦子的情景时,有感而发。可农户如此辛苦为了什么呢?打下来的麦子要交给官府,田间捡到麦穗才是家人充饥的口粮,哪里够果腹?而再看看自己,五体不勤,朝廷的俸禄还吃不完。
别人当官就是为了大富大贵,白居易却因为自己过得太舒服而惴惴不安,绝对算是为官一方的良心。

“座中泣下谁最多?

江州司马青衫湿”

白居易任职的周至县离马嵬坡很近。有一次,白居易同几个友人去周边游玩,走到了马嵬坡。众所周知,安史之乱时,就在马嵬坡,唐玄宗李隆基被迫赐死了心爱的杨贵妃。虽然在万里江山面前,李隆基最终选择了舍弃杨贵妃的生命,但没有人可以否认真正的爱情在两人之间发生过。更为难得是,这场爱情发生在皇室,一个谈到真情都会觉得很奢侈的地方。在马嵬坡,逝去的不只是一个美人的生命,也不只是一朝盛世的终结,唐玄宗自己也在那一刻变成了行尸走肉。这位帝国的统治者,将把余生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杨贵妃的思念中去。不知道在他亲自下达命令的那一刻,李隆基有没有后悔生在帝王家,有没有后悔成为一代君王。但可以肯定的是,后来站在马嵬坡的白居易,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和湘灵。一代帝王李隆基,同样无法为自己的爱情自主,不知道这有没有给白居易一丝的安慰。
很快,长篇叙事诗的巅峰之作《长恨歌》在白居易的笔下被创作了出来,并传到了长安,引起轰动。后来白居易在写给友人的信中有这样的描述:听说长安城里有人招聘娼妓,来应聘的人为了自抬身价,夸口说“我能背诵白居易的《长恨歌》,怎么能同一般的胭脂俗粉相提并论”?《长恨歌》在当时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白居易在诗中借题发挥,同时抒发了心中对时政的不满。好在虽然大唐盛世不再,但基本的胸襟和气度尚存。当时的皇帝唐宪宗并没有因此而找他的麻烦。
公元807年,白居易被调到京城做翰林学士,在第二年改任左拾遗。拾遗这个官职很特殊,虽然职位很低,但可以直接向皇帝上奏,或者在朝堂上与人争辩,因为它是言官。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设置言官,要么是为了听取忠言,更好地治理朝政;要么是为了摆出一副广开言路、善纳忠言的样子给天下人看。也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言官还有个特权,无论说了什么,是对还是错,都可以不承担责任,在明朝的时候,言官甚至可以所谓的风闻奏事,可以批评,甚至责骂皇帝。
白居易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心里时刻想着底层百姓和社稷江山,而且耿直,敢说。既能说,又敢说,确实适合做言官,至少理论上绝对是这样的。
白居易对自己再回朝廷,并担任言官也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了机会替百姓苍生说话,匡扶社稷的一腔抱负也有了实现的可能。他开心地写道:“授官以来,仅将十日,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宠。”
正如自己所言,他报答朝廷、报答君恩的方式就是尽职尽责把自己言官的工作做到极致。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唐宪宗,隔三差五都要被气得半死。
当时的宦官专权已经非常严重。在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发动叛乱时,唐宪宗想让宦官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率军平叛。白居易意识到如果再将兵权交到宦官手里,势必会让宦官集团更加嚣张,于是上书反对。在朝堂上,白居易滔滔不绝,言辞犀利,惹得唐宪宗不想搭理他。结果白居易直接指责皇帝态度不够端正,挨骂还不立正站好。唐宪宗当场脸都黑了,下朝以后对别的臣子说:“白居易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是我把他提拔上来的,怎么敢让我如此难堪!我一定要狠狠地训斥他。”好在有人劝说皇帝,说白居易敢在朝堂上放肆,正说明皇帝心胸宽阔,能够虚心纳谏。如果因此而训诫他,就显得太小气了。唐宪宗这才释怀。历史上,有如此待遇的君臣不多,除了唐太宗和魏征,就是剩传说中铁面无私的包拯和好脾气宋仁宗了。包拯在朝堂上扯开了嗓子批评宋仁宗,唾沫星子都飞到了仁宗的脸上,仁宗也只能回到后宫以后,才和皇后抱怨几句。
白居易不只是盯着皇帝的一言一行,他盯着身边的每个人,盯着全天下,只要是他觉得不对、不平的事情,他都要上奏。
他去紫阁峰游玩,晚上在山脚下一位农夫家里借宿。主人热情好客,拿出好酒好菜招待,白居易正要开动,一群粗鲁的人闯了进来。进来的人有十几个,极其无礼。看到桌上的酒菜,直接上手,大快朵颐。主人却只能恭敬地站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出。院子里种着一棵奇树,已有三十多年,主人非常爱惜,来人却不容分说,举刀就砍。他们本就是冲这棵树来的。他们敢如此嚣张,主人又这样唯唯诺诺,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身上穿着朝廷的官服。他们是皇帝器重的神策军。
目睹这一场面的白居易气不过,写了一首《宿紫阁山北村》:
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
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尊。
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
紫衣挟刀斧,草草十馀人。
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飧。
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
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
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
主人慎勿语,中尉正承恩。
——白居易《宿紫阁山北村》
白居易心系天下,自然对社会现实关注很多。在他担任左拾遗的三年时间中,也是他诗歌创作的巅峰,大部分作品都针砭时弊,特别是盯住社会矛盾不放。著名的《卖炭翁》就是写在这个时期。他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甚至可以说,他是在以一己之力,和整个官场中掌权者为敌,是名副其实的孤勇者。当权者有多痛恨白居易,从他自己写给好友的信里,可以看出端倪:
“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以为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不相与者,号为沽誉,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诫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有邓鲂者,见仆诗而喜,无何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而衢死。其余即足下。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
头面上的人得罪了个干净,没人愿意和他往来。甚至是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理解,轻则站出来规劝,重则指责批评。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遇到两三个懂自己的人,又不是早死了,就是倒了厄运。白居易的处境和孤独,由此可想而知。他太认真了,毫不手软地扯掉了大家的遮羞布,整个社会为之侧目。
白居易一颗拳拳之心,奈何社会现实如此。他的耿介和认真,让周围的人离他越来越远,包括皇帝在内,实在是受不了他那个较真的劲儿,做梦都想把他从言官的岗位调离。
公元810年,机会来了。白居易的母亲在赏花时意外坠井身亡,他回家守孝三年。三年以后,当他再次返回长安,朝廷果然不再让他担任左拾遗,而是委任他做了太子善赞大夫,一个专门陪太子读书的闲职。看起来是得到了提拔,其实大家的目标明确而统一,就是要他不再过问政事。
但这没有让白居易闭嘴。只要天下还有不平事,白居易就不会乖乖闭嘴。
藩镇割据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严重威胁到中央集权的统治。当时的宰相武元衡极力主张以武力削藩。结果在公元815年,平卢节度使李师道直接派人将武元衡杀死在上朝的路上,还刺伤了刑部侍郎裴度。嚣张跋扈如此。凶手是谁,为何敢刺杀当朝宰相,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有白居易,忘记了自己早已不是言官,上书极力主张彻查案件,严惩凶手。可当时的朝廷还没有做好削藩的准备,也不具备这个实力。皇帝本来已经觉得窝囊透顶,懊恼非常。对白居易的主张,他既不能直接驳斥,因为谁都知道白居易说的是事实。更不能听从他的意见,否则可能江山易手,皇位不保。下面的臣僚自然也明白皇帝的心思,何况他们早就对耿介的白居易恨之入骨。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大家开始竭尽全力罗织罪名,把白居易赶出朝廷。他们能找到的最核心的借口是他不是言官,却越职上书奏事,不符合朝廷法度。甚至还有人拿他母亲的死说事。白居易母亲赏花坠井而死,但他有很多“咏花诗”,还有“新井诗”,有人据此攻击他有辱生母,有伤教化。
白居易被贬到江州做司马。此时他已43岁。
白居易携带家眷离开长安的时候,是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他的妻子杨氏,是他37岁时娶回家的,是自己一位好友的妹妹。在平均寿命不足60岁的唐朝,白居易却年近四十都一直未有娶妻,也许是为了对母亲表达抗议,更因为自始至终都放不下湘灵。最后,母亲依然以死相逼,他才奉母成婚。白居易和杨氏的婚后生活如何,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平静如水,应该是可以推测出来的。和一个本不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又能泛起多大的涟漪呢?
可是命运弄人,就在白居易赴任江州的路上,居然遇到了湘灵。两人如何相逢,相逢以后怎样,已经不得而知。唯一肯定的是,虽然白居易的母亲已经去世,两人之间唯一的障碍已经不存在,但两人却并没有再续前缘。有情人最终没有成眷属,只因为早就物是人非。为此,白居易写下了两首《缝旧》
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蛾减旧容。
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
——白居易《缝旧》其一
久别偶相逢,俱疑是梦中。
即今欢乐事,放盏又成空。
——白居易《缝旧》其二
在白居易生活的唐代,妾的地位十分卑贱,和家仆无异。家中主母甚至可以动用家法,私自将有罪的奴婢或者妾予以处死,即使杀害了无辜的婢女或者妾,也只用坐一年的牢而已。纵然相爱至深,即使此时的湘灵依然孑然一身,但白居易已经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如何忍心让湘灵为妾,湘灵又如何会委身为妾。那样就对不起那一份两人心心念念的感情。
数十年未见,匆匆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年,思念却从来没有变过,白居易再写了一首《长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白居易《长相思》
白居易对湘灵深深的思念,还将伴随他走过漫长的余生。事实上,在他越老的时候,这份思念越是浓得无法化开。在很多年后,已经年过半百的白居易,不仅一次又一次地梦见湘灵,还曾经无数次去到和湘灵相处过的地方,流连忘返。已经年近花甲,好不容易打听到湘灵的消息,知道她出家在道观,迫不及待赶过去,可是湘灵不再见他。
别来老大苦修道,炼得离心成死灰。
平生忆念消磨尽,昨夜因何入梦来?
——白居易《梦旧》
白居易将寄托着自己思念的诗托人带给湘灵,湘灵却只带回来来一句话:“既然梦中已经见过了,那就不必再见了吧。”
白居易本来是一个有着远大政治抱负的人,现在却被贬偏远的江州,如同流放,而且一去就是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毫无疑问,他的内心是凄苦的。
这也是白居易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前,白居易一腔热血,随时准备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向朝廷进言,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被贬江州司马以后,他依然心系百姓,但不再义无反顾。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为治下的百姓做实事,以及投身到自己的私生活中。以前是要兼济天下,此后更多的是独善其身。不是没有能力,而是现实让他看淡了。
在一个深秋,有好友来江州探望,只可惜匆匆见过一面又要分别。白居易将友人送到浔阳江边。清冷的月光如一层朦胧的白纱,笼罩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离别的酒是苦涩的,深秋的夜晚更添离愁。就在这时候,江上却传来了美妙的琵琶声。白居易有感而发,随后有了著名的《琵琶行》。后来的元代剧本《青衫泪》,清代剧本《四弦秋》,都是以《琵琶行》为底本。
曾经一位是名动一时的京城名姬,一位是名满长安的才子诗人。往日不曾相逢,却就在这深秋,相遇在江州浔阳江上的夜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此时此景,也许只有这两个人才会真正的彼此懂得。白居易之所以会被贬到江州,他本没有做错什么,错就错在过于较真,得罪了权贵。在《琵琶行》中,一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道尽了无限的委屈和凄惶。
即便命运有所不公,但白居易从来没有放弃为苍生奔走的步伐。在江州两年后,818年,白居易得到升迁,任忠州(今重庆忠县)刺史;820年,被召回长安,却发现朝廷的权贵们关心的只有头上的帽子和屁股下的位子,对百姓的疾苦根本就视而不见,还不如去地方做些实事,遂主动申请到地方任职;822年,调任杭州刺史;824年到洛阳任职,825年接任苏州刺史……
白居易每到一个地方,都勤勤恳恳,为地方百姓做实事,解决实际困难。每离开一个地方,当地的百姓都依依惜别。直到公元842年,白居易已经71岁高龄,才正式向朝廷告老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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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埋地下泥锁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唐朝人的平均寿命大约59岁。公元846年的时候,白居易已经75岁,依然活在人间。他已经熬死了8个皇帝,自己的至交好友元稹去世已经15年,柳宗元、刘禹锡这些故交也早已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就连自己的孩子也一个一个相继离去,当然还有那些曾经排挤、迫害自己的仇人。此时的白居易,可以说已经洞明世事,“惯看秋月春风”,什么也无法再引起他的注意。能做的,就只剩下站在夕阳下,回味自己这一生。
白居易的一生,是深情的。
白居易的深情,不仅仅是对青梅竹马的恋人湘灵,还有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以及天下百姓,乃至整个世界和自己的生活。
如果把所有的朋友排个序,白居易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元稹排在第一位。元稹比白居易小七岁,在科考考场相识以后,从此两人的友谊一发不可收拾。805年,在参加制考前,两人曾一起住在华阳观里,关门闭户,一心备考。此后凡遇到重要的事情,两人必定相互扶持,彼此交流。白居易心心念念放不下邻家小妹湘灵,年近四十还不娶妻,元稹替他着急。为了开解白居易,元稹将自己当年和表妹私定终身,但在考取功名以后又立马结识了新欢,把表妹抛在了脑后的事情,说给白居易听。并劝他不要为一凡俗女子劳心至此。可见,虽然元稹写下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深情诗句,实际上却远远不如白居易深情。元稹能做的,最多是写一篇《莺莺传》为自己开脱,回忆初恋的感觉,但白居易却一生不曾放下。
在被贬江州最落寞的时候,白居易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元稹写信。最有名的就是《与元九书》,在信里,白居易对自己为人、为官、作诗、写文章,乃至整个人生做了总结,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的主张,就是在此时提出来的。
公元831年,白居易刚刚年过花甲。本来以为这一生已经足够坎坷,可谁知道,命运对他才刚刚开始下狠手。首先是他最爱的小儿子夭折,然后就是最重要,也最谈得来的挚友元稹去世,年仅五十三岁 。
刚刚收到消息,这位六十岁的老人痛哭不止,像个孩子。
八月凉风吹白幕,寝门廊下哭微之。
妻孥朋友来相吊,唯道皇天无所知。
文章卓荦生无敌,风骨英灵殁有神。
哭送咸阳北原上,可能随例作灰尘。
——白居易《哭微之》
再到后来,哭已无法排遣内心的伤痛,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想念,连梦中也总是对方的影子。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白居易《梦微之》
老朋友走了八年了,沉睡在地下,骨头都烂了,自己还在人间,满头白发,阴阳相隔。老朋友的儿子、女婿都去找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见到。夜里梦见和老友出游,早上醒来枕头都被泪水浸湿了。白居易对元稹的深情,到了苦情的地步,甚至只要听到有人歌唱他的诗句,就伤心到不能自已。
新诗绝笔声名歇,旧卷生尘箧笥深。
时向歌中闻一句,未容倾耳已伤心。
——白居易《闻歌者唱微之诗》
白居易对湘灵深情,有情人最终难成眷属;对元稹深情,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元稹却早早就死了;对底层百姓深情,可现实却没给他多少施展抱负的机会。
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白居易也没有因此而放弃深爱自己和热爱生活。这也许是他能够长寿的原因。
在当时,和白居易一样早到贬斥的名流可不止他一个人。柳宗元、刘禹锡,都没能例外,仅仅在永贞革新失败以后,被贬斥道地方做司马的就有八个人。但同样的遭遇,不同人的态度却有所不同,结局当然也不一样。大部分最终都难逃郁郁而终的结局。只有白居易,虽然郁闷,但也不忘记满怀热情地生活。
日子总是要过的,白居易总能在不那么美好的生活中,发现让自己幸福的点点滴滴。即使是在江州做司马最低谷的时候,他在给元稹的信中依然这样描绘自己的生活:“今虽谪佐远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万,寒有衣,饥有食,给身之外,施及家人。”只要自己和家人温饱无虞,就很知足。他在《江州司马厅记》中,描述江州的环境:“左匡庐,右江湖,土高中,富有佳境。刺史,守土臣,不可远观游;群吏,执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马,绰绰可以从容于山水诗酒间。由是郡南楼、山北楼、水湓亭、百花亭、风篁、石岩、瀑布、庐宫、源潭洞、东西二林寺、泉石松雪,司马尽有之矣。”自己待在一个没有实权,不用干活的闲位子上,连府衙里跑腿的下人都不如。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拥有大把的时间,就可以去游山玩水。白居易不仅不郁闷,甚至还有些庆幸。
等去做杭州知府的时候,日子就过得更加滋润。江南的山水美,可以和一些名人雅士去游山玩水,作诗唱和;江南的人也美。白居易一生对湘灵恋恋不忘,但他并没有将自己限制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中年以后的白居易,府上妻妾成群,美女如云。“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樱桃小口,小蛮腰,现在已经成了美女的代名词。但少有人知道,樊素、小蛮,就是当年府上最让他喜欢又得意的两个绝色丫鬟。
白居易的快乐生活,并不仅仅是文人雅士、达官贵人的“奢侈”,充满烟火气的日常,他同样也乐在其中。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问刘十九》
这首《问刘十九》短短二十个平平淡淡的字,却写尽了所有的温馨和对生活的沉浸式热爱。
无论命运给白居易的人生安排了什么,他始终都积极而炽热地生活。白居易生命的最后两年闲居在洛阳。845年,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年,他还和同在洛阳的其他六位年过七十的老人一起组成了“七老会”,后来又加了两位,号称“九老图”。他们一起饮酒赋诗,谈古论今,一起享受着人生最后的时光。
老年的白居易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即使命运诸多坎坷,没有和心爱的女人白头偕老,匡扶天下的报复没有实现,多次遭到不公正的贬斥,颠沛流离,还经受了幼子夭亡,挚友早逝的悲痛,但他对命运没有任何怨怼。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白居易《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
只要生活还在继续,就总能品味到其中的乐趣,哪怕是苦中作乐也可以。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他很知足,把生活本身也过成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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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清醒白居易

说到李白,我们都想到他是“谪仙人”,好像到人间来,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提到杜甫,我们惋惜他一辈子苦大仇深,连自己和家人最基本的生存都没有得到保障,却依然心忧天下。讲到苏轼,我们羡慕他豁达乐观,总能在逆境与困苦中活成最开心的样子,“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唯独白居易,我们好像想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词来赞美他。因为他似乎就在我们身边,就连两千多年的历史也没有为他蒙上一层薄薄的神秘网纱。
赖老天爷赏饭,与生俱来就有过人的才气,还是少年的时候,就享有盛名,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相反比平常人更为努力和勤奋。和青梅竹马的湘灵两情相悦,却被母亲蛮横地拆散,他痛苦不已,甚至以不婚作为抗争,但也再没有更过激的反抗。一生都不曾忘记湘灵,但也并没有因此就放弃自己的幸福,依然能把生活过得活色生香。心系底层百姓,心系社稷福祉,怀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可惜越努力,就越事与愿违,最终在有机会留在朝廷手握权柄时,他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性格更适合去地方为百姓做一些真正的实事,选择了放弃高官厚禄的可能,去治理一方。一生经历了八个皇帝,在动荡的时代浪潮里起起伏伏,无论现实给了他多沉重的打击,他都没有放弃抗争,但又从来不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做不计后果的傻事。更为难得的是,无论何时,白居易都从来不曾失去对生活的热忱,哪怕是在最凄惶、最低谷的时候,毅然满腔热情投入生活。走到生命的尽头,回忆自己略有些漫长的一生,对命运、对现实、对他人没有丝毫的怨怼。
白居易一生,深情地对待所遇到的人,认真对待所碰到的事情,却从不过分执着。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握那个尺度,哀而不伤,乐而不淫。他像极了住在隔壁睿智的长者,早上出门,抬头就能看见。他有才华,有抱负,有深情,却总是脚踏实地的生活。他心忧天下,挂念爱人,但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把自己的生活拾掇得井井有条,过得舒适安乐。正是这样,我们再来看他字“乐天”,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写的诗才那么贴近现实与生活,学者将他称之“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
我们可以崇拜李白,同情杜甫,羡慕苏轼。但他们其实都和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生活、和“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的现实人生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过普通人充满烟火气的世俗生活,就得是白居易。他是难得的人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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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只小工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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