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大学史蒂芬·康纳在《知识的癫狂》中提出,人类求知的天性很多情况下并非单纯为了认识世界、获得真知,其中混杂着各种情感,有时会让人陷入癫狂。
文|贝小戎
在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的开头,吉卜赛人带着各种发明来到马孔多村,号称磁石是炼金大师的作品,惹得布恩迪亚用一头骡子和一对山羊换了两块磁铁,然后拿着磁石到处去勘测黄金,结果只挖到一副15世纪的盔甲。
第二年吉卜赛人又带去望远镜和放大镜,说科学消除了距离,不久人们不出家门就能看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发生的事情。后来布恩迪亚经常忘我地躲进房间做实验,通读六卷百科全书,结果还是家道中落了。吉卜赛人的骗术挺高明,先表演一些看得见的效果,然后再加以夸大,之后布恩迪亚陷入了对知识的癫狂,毫无节制、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求知活动之中。
史蒂芬·康纳在《知识的癫狂》中写道:“我们对知识的渴望,会让知识失控,让我们陷入疯狂。以前接近于疯狂的东西是诗歌,如今却变成了科学。当我们在知识中投入大量道德、情绪、宗教元素,并且强烈地希望传播这些知识时,知识就会变得疯狂。疯狂科学家、犯罪大师、邪恶天才都是知识陷入这种疯狂状态的常见例子。”
史蒂芬·康纳作品《知识的癫狂》
非理性有时不是失去理性,而是理性本身陷入了疯狂,过于理性。理性的事物有时候非常不合理。为了减少碳排放、减少环境破坏而杀掉一大部分人,听起来相当理性,但对大部分人来说一点都不合理。
大多数人以为,知识是处于某处的一种东西,它们坚实、看得见,我们努力把知识装进我们的头脑,储存起来,需要用的时候再提取出来。康纳认为,传统的认识论没有注意到,我们对知识的观念更多的是受癫狂而非逻辑的推动。知识不是客观的仓库,而是持续的充满情绪的表演,源于恐惧和欲求。我们犯了一个分类错误,应该把知识类书籍从非虚构类移到戏剧类。
《绝命毒师》剧照
知识依靠记忆、理性、推理、理解、信念、认知和思维,离不开好奇、探索、发现。康纳真正关心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围绕着知识的思想和感受,如愤怒、烦扰、嫉妒、欲求、悲惨、厌倦和忧郁,以及满足、释然、兴奋和胜利之情。
康纳首先分析了我们在知识中投注的情绪。情绪不仅会让我们认为世界上的某些事物特别重要因而特别感兴趣,同时更构成了自我与世界之间的基础关系,让我们得以获得知识、发展心理。这些情绪让我们既能保护现状,又能大胆冒险。知识让我们知道世界不会突然发生改变,我们正是因为信任知识,才能去检验、推测、探索。
皮亚杰说,把模式发展成逻辑思维,是心智被外在刺激打乱之后,重新恢复平衡的方法。生物的存在目标就是让自己保持平衡。事实上,生物必须接受环境的影响,同时限制随之而来的变化,借此保留自己的组织与特性,才能顺利适应环境。
《神探夏洛克》剧照
其次,知识能给我们带来满足感。“意识本身就是某种由胡萝卜和鞭子组成的享乐主义产物。思考一开始只是让生命延续下去的工具,但随后就开始反客为主。求知的欲望甚至可以胜过最强大也最重要的奖励系统:性快感。
知识还离不开幻想。“我们除了会误以为自己知道某些事情以外,也经常希望知道一些更强大、更难以捉摸的事理。例如我们对于一个人知道多少事情经常有错误的想象(以为自己会说意大利语,直到紧要关头才发现不会)。我们经常一厢情愿地讨论某个人或某群人照理说应该知道某些事情,也经常误以为人类有办法知道某些事情。这些幻想都是错误的理解。它们可能源于自我中心、虚荣心、无止境的欲望,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误解。
“如培根所说,‘我们的理解并不是干燥的光,它会受到意志和情绪的影响,创造出不存在的知识。人类往往相信自己希望成真的事情’。我们相信思想可能会化为真实,相信思想无所不能,知识的创造力没有极限,可以创造整个世界,或维持整个世界的存在。”
《霍金传》剧照
无穷的充满奥秘的宇宙会激发我们的雄心,“当世界变得越来越衰弱,心智似乎就也可以用更精妙的方式提高、行使自己的力量。这种独特的欲望促使我们去探索神学与形而上学,掌握那一切不可知的、无法想象的、不可言说的。当探索神秘的人为宇宙的绚丽与浩瀚而颤抖的时候,他同时酝酿了一个梦想,想创造出一个超越自己的存在。当你看到那些超越你极限的事物,你一定会梦想着自我超越,虽然无法用物理的力量去实现这个梦想,但你可以想象自己认知到某些超越自己能力的事物”。
我们的求知需要对世界加以简化。要让事情可以理解,就要让它更有条理,让人能用更简单的方式去认知。“当我们说某件事很复杂,经常只是找借口让自己可以不用再去想它。我们无法理解真正的复杂。知识在整理复杂事物时,一定会分析它的结构,用叙事或编排等方式把它重新整理成一个拥有许多不同分叉的系统,设法让人理解。即使我们能够认识某种完全混沌的状态,单就我们给予它一个名字,就已经在用某种框架去压缩它的复杂程度,因为真正未经压缩、不可预期的状态是完全没有任何规律的,我们不可能预测分叉会发生于何处。”
《生活大爆炸》剧照
要想化解对知识的癫狂,可以从历史中吸取一些教训。在19世纪,出现了一些哲学骗子。“医学和宗教领域的行骗结合在了一起。这大概是因为这两个领域涉及身体与灵魂的生死问题,而健康(health)和神圣(holiness)是同源的。这两个领域都需要真理或者知识的气氛。”这两类骗子也都遭到了最严厉的谴责,却仍然很有市场。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瞄准的是没受过教育的人,通过羞辱骗子、加强教育就可以让人们对骗子免疫。但好像这两种策略都不太管用。教育的增加、防范意识的提高反而让骗子更加有机可乘。诗人蒲柏1709年在《论批评》中提供了一个办法:“稍有学识是危险的,浅尝几口会让大脑陶醉,大口喝才能让我们再次清醒起来。”
另外要认识到,知识是力量,也有弱点。知识不仅告诉我们什么是我们能做的,也会告诉我们什么是我们永远也做不到的,而且后者的比例很高。知识不仅告诉我们潜力,也告诉我们限度,包括知识本身的限度。“直到知道自己不可能知道一切时,我们才算有所知。”终极的知识是知道我们自己的死亡。这也许是唯一确定的知识,也是知识的界限。
作者档案
贝小戎
本刊主笔,写思想栏目时署名薛巍,哲学硕士,假装读过的倡导者和践行者。
26分钟前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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