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加拿大，秋叶凋零，红花绽放。
从10月最后一个星期五到11月11日国殇日，加拿大无数政客、记者、名流，以及数百万民众，都会在胸口别上一朵红色的罂粟花。在加拿大，罂粟花最早是牺牲军人的象征。每年国殇日之前，由志愿者在街角和商店分发，并为加拿大皇家军团的退役军人和家属募集善款。
但今年，距离加拿大人佩戴罂粟花，向阵亡军人表达敬意的国殇日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一家全国连锁超市却突然推出新规，禁止员工在工作时段佩戴罂粟花。 
2006年，阿富汗某作战基地，一名加拿大士兵在阵亡将士纪念日仪式上给自己佩戴罂粟花。图片：法新社

公司禁员工戴罂粟花 

禁止加拿大人佩戴罂粟花，引发轩然大波。
涉事企业是美国亚马逊旗下的全食超市(Whole Foods Market)。该超市最近推出新规，统一了员工着装标准。公司制服包括围裙、外套、背心、帽子，以及一张员工姓名牌，不允许佩戴其它物件，佩戴罂粟花也不符合规定。这一禁令波及加拿大14家全食超市员工。
全食超市渥太华店的一个员工说，过去几年，他们都可以佩戴罂粟花，但今年却不被允许了。这名员工11月6日告诉CBC（加拿大广播公司），他说：“我真的吓坏了。我很震惊。我简直不敢相信。”
因为这时，加拿大人应该纷纷戴起罂粟花。甚至在许多公众场合，加拿大人还会展开罂粟花运动，摆出罂粟花和一个类似储钱罐的小盒子，买花的行人会自愿往盒子里放一、两加元硬币，然后取一朵戴在胸前。
售卖罂粟花的款项，会转给加拿大皇家军团，这些捐款也是该军团退伍军人协会重要收入来源，用于帮助退伍军人和他们的家属。罂粟花胸针会在11月11日上午11点后被摘除，此前大约半个月时间，佩戴罂粟花已经是加拿大的一项传统，也是街头的一道风景线。
尤其在国殇日，加拿大各地教堂会在11时鸣钟，人们默哀两分钟。首都渥太华更会举行盛大的官方哀悼仪式，鸣礼炮、老兵游行、唱国歌、战机编队从国会山上空掠过、穿着格子花呢短裙的苏格兰裔军乐队吹着风笛缓速行进……悼念仪式结束后，民众会自发地把胸前的罂粟花摘下，摆放在1939年修建的国家战争纪念碑下。 
据CBC报道，一名律师表示，公民佩戴罂粟花或被视为一种政治信仰的表现，因此不属于加拿大人权法管辖范围，所以雇主有权决定是否允许员工佩戴罂粟花。
该律师指出，公司不允许员工佩戴罂粟花，可能有正当的健康和安全理由，因为罂粟花“是别针，带有针，可能存在健康和安全风险。”但他补充，雇主这样做，并不是好的公关政策。
11月5日，在渥太华的全食超市，该公司已向加拿大广播公司证实，根据一项新规定，员工不允许佩戴罂粟花。图片：Francis Ferland / CBC

加拿大人怒了

对于禁令，全食超市员工觉得不合理 。
据报道，加拿大的其他连锁超市并没限制员工佩戴罂粟花。
相关的新闻在推特上传播后，话题标签 “#LestWeForget（我们不能忘记）一度上了热搜。
有网友加入这一话题，晒出英国威廉王子妻子凯特·米德尔顿佩戴罂粟花的照片，意有所指地说，“在2018和2019年的阵亡将士纪念日上，凯特穿的衣服，是我最喜欢的，她的衣服是如此优雅和高贵。”
推特网友晒出英国威廉王子妻子凯特·米德尔顿佩戴罂粟花的照片。图片：推特
加拿大国家电视台，直接放出一张有罂粟花图案的照片。并在推文中写道，“我们戴上了罂粟花，来表达对加拿大退伍军人的支持。”
罂粟花图案登上了拿大国家电视塔。图片：推特
加拿大反对党领袖，则直接抛出一段自己佩戴罂粟花的演讲视频，公开反对这一禁令。
加拿大反对党领袖，上传演讲视频。图片：推特
安大略省州长福特也加入讨论。他称这一决定“令人作呕”，随后又补充说，安大略将以立法的方式，反对任何雇主禁止佩戴罂粟花。
11月6日，安大略省议员们一致投票通过，要求雇主允许员工在11月5日至11日佩戴罂粟花。

安大略省州长福特，反对禁止佩戴罂粟花。图片：推特

禁令在反对声中取消

全食超市这头，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
在这家跨国公司看来，他们做的已经不错了，公司今年会向罂粟花运动捐赠8000多美元，并且，每家超市的员工都将在国殇日举行默哀仪式。
争议之初，全食超市坚持捍卫立场。该公司发言人说，“我们通过默哀，以及向罂粟花运动捐款来支持军人……可我们着装规定，禁止在标准制服上添加任何物件。”
随着事件的影响越来越大，尤其是加拿大总理特鲁多11月6日也出面批评，说全食超市“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希望“很快”纠正这个错误。
直到此时，全食超市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了众怒。
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出面批评全食超市。图片：CBS视频截图
面对压力，全食超市不得不做出回应。11月7日，据加拿大媒体报道，退伍军人事务部部长劳伦斯·麦考利称，全食公司已撤销不准佩戴罂粟花的禁令。麦考利此前称全食超市的举动“绝对不可接受”，并表示罂粟是国家纪念日的重要象征。
“我刚跟全食超市CEO谈过，员工们可以在上班时佩戴罂粟花了。”麦考利周五下午在推特上说，对这里的每个人而言，佩戴罂粟花是非常私人的情感，很高兴听到他们改变政策。
11月7日，加拿大退伍军人事务部部长麦考利称，全食公司已撤销不准佩戴罂粟花的禁令。图片：推特
随后在一份电子邮件声明中，全食超市发言人做出解释，称该公司的着装新政策是为确保各商店着装统一和安全性。
声明说：“我们的规定并不是为剔除罂粟花，也不是暗示我们不支持国殇日和那些勇敢为国效力的英雄们……鉴于今天的经验教训，欢迎公司成员佩戴罂粟花胸针。”
全食超市称，将继续执行计划，即在国殇日举行默哀仪式，并向皇家军团的罂粟运动捐款。

罂粟花百年往事

一枚小小的罂粟花，引发加拿大各阶层的强烈反弹，旁人难以想象，但加拿大人却觉理所当然。
 为什么？这一切必须从一首壮烈的战争诗歌——《在佛兰德斯战场》讲起。
佛兰德斯位于法国北部、比利时西南部，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拿破仑战争时期开始，那里就战事不断。它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伊普尔战役的重要战场，其中最著名莫过于1915年四五月间进行的“第二次伊普尔之战”，这场战斗因德军首次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氯气而载入人类战争史册，加拿大军队在这一战争中，单日伤亡最高达三千多人。
《在佛兰德斯战场》作者约翰·麦克瑞。图片：网络
佛兰德斯的土地浸透鲜血，罂粟花从被炮火深翻过的土壤里茁壮地钻出来，浓密地生长在阵亡将士的墓地之间。1915年，加拿大战地医生约翰·麦克瑞来到旧日战场，负责掩埋阵亡将士的遗体。
五月的一天，麦克瑞在掩埋了好友之后，望向墓地十字架间，红透半边天的罂粟花，开出了几分凄凉，他抑制不住悲伤和激动，在一张碎纸片上写下了13行诗《在佛兰德斯战场》：
在佛兰德斯战场 罂粟花随风
在一行又一行 殇者的十字架间飘荡
空中云雀依然勇敢地歌唱
翱翔间伴着下面 稀落的阵阵枪响
此刻我们已然罹难 而就在倏忽之前
我们还曾感受那晨曦与日落
爱与被爱
而今 我们却已长眠
在这佛兰德斯战场
继续战斗吧 哪怕我们已然力竭
我们用尽最后的气力 向你投掷
那火炬 你们务必将其高高举起
若你们背弃信约 我们将永不瞑目
纵使那罂粟花依旧
绽放在这佛兰德斯战场
这首道出了千万战士心声的诗，很快在前线和后方流传开来。1917年，加拿大为战争筹发“胜利债券”，其海报正是一个站在十字架墓碑前的士兵和麦克瑞的诗句——“倘若你们背弃信约，我们将永不瞑目”。或许是诗歌打动人心，此债券原定发行筹款1亿5，最后筹得4个亿。
1918年，作者麦克瑞因患伤寒不治，永远躺在弗兰德斯原野上，可这首诗没有因他的逝去而随风飘散。一战结束后，美国教授莫妮卡·迈克尔(Monica Michael)受到诗歌感染，率先佩戴手工制作的小红花，用以纪念战争中牺牲的将士，这一举动迅速在北美传播开来。
用以纪念战争亡灵的小红花，现多被称为罂粟花。但罂粟花这个名字，曾给无数中国人造成困扰，大多人以为是提炼毒品的那种罂粟花。可实际上，因这首诗歌而被称为“弗兰德斯罂粟 ”（Flanders poppy ）的“小红花”，其实是罂粟科罂粟属的虞美人。
到了1921年11月，加拿大退伍军人协会正式采用罂粟花作为“阵亡将士纪念标志”。随之，美国、英国及英联邦的其他国家，也都选定罂粟花作为纪念阵亡将士的鲜花。
加拿大国会于1931年将每年11月11日设为“国殇日暨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纪念日”，后来，这一纪念日更是涵盖悼念所有于战争及维和行动中捐躯的加拿大将士。
2007年，英国和加拿大的二战老兵，把罂粟花花圈放在开罗一个士兵公墓前。图片：法新社。
国殇日到来之际，在加拿大繁华街道的十字路口、大型商场的通道，许多身穿制服的军校新兵，脖子上挂一个盒子，义务卖花。据说纪念罂粟花本是黑芯的，有几年被改成绿芯，后来又改回去。这些募捐来的钱，要交给退伍军人协会，为战争纪念馆筹集基金。
麦克瑞的诗和罂粟花，俨然是加拿大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许多加拿大孩子都会背诵《在佛兰德斯战场》。当加拿大人在特定时段佩戴罂粟花，并对禁止佩戴罂粟花反应激烈，似乎也是在践行对阵亡士兵的承诺——当历史幻化为花和诗，只为不被人轻易忘却。
附《在佛兰德斯战场》英文原文：
In Flanders Fields
In Flanders fields the poppies blow
Between the crosses, row on row
That mark our place; and in the sky
The larks, still bravely singing, fly
Scarce heard amid the guns below.
We are the Dead. Short days ago
We lived, felt dawn, saw sunset glow,
Loved and were loved, and now we lie
In Flanders fields.
Take up our quarrel with the foe:
To you from failing hands we throw
The torch; be yours to hold it high.
If ye break faith with us who die
We shall not sleep, though poppies grow
In Flanders fields.
—John McCrae
本文非主页君原创，转自“全现在App”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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