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我看过的小说改编成剧集的最佳范例之一,”剧评人Sheena Scott 在形容BBC和hulu联合制作的新剧“Normal People”时说,“不单单是故事情节,小说中关于爱的漫漶
支离
,剧集都很成功地捕捉到了。”单从海报上看,男女主角的若即若离似乎已经传达出爱的某种可说与不可得。
剧集脱胎于爱尔兰新锐小说家萨莉·鲁尼(Sally Rooney)的同名畅销小说,由奥斯卡提名导演莱尼·亚伯拉罕森(《房间》,《小陌生人》,《弗兰克》)和获奖导演海蒂·麦克唐纳(《霍华德的尽头》)掌镜,鲁尼本人也参与到制作过程中,她和编剧爱丽丝·伯奇(Alice Birch)、马克·奥罗(Mark O 'Rowe)共同操刀改编。鲁尼和伯奇写了前六集,伯奇和奥罗写了余下的几集。

对于鲁尼来说,改编剧集最大的挑战是,如何通过人物外在的一举一动浸润出其复杂微妙的内心活动。小说中有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充当话筒助力,但剧集中没有画外音来告诉观众每个角色的想法和感受。这个问题被很自然地转移到导演和摄影身上,主角身上一个个伯格曼式大特写镜头就是最好的佐证。他们脸上的每一处微表情,每一次凝视,侧视,或沉默,已经把整个内心世界如黄油一样抹平摊开端到了观众面前。
不同于一般的青春爱情剧重形式忽略实质,“Normal People”试图探索的,就是爱情中,或者不单单是爱情,而是所有真实情感中游移的本质。

亲密的意义
首先,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爱是如何产生的。对于玛丽安和康奈尔来说,他们都在彼此身上发现了自己一直渴望却因为种种现实无法拥有的特质,比如,康奈尔的受欢迎,在玛丽安那里却遥不可及,在高中时,她被当成一个反叛分子,和周围世界格格不入,一个彻头彻尾的怪人。几乎没有人感受到,她是极敏感脆弱的。而玛丽安身上的那股叛逆又疏离的混杂,恰恰又是吸引康奈尔的地方。他渴望做自己,但他的个性让他没有办法承担做自己之后的一切后果。他所做过最叛逆的事,大概就是喜欢玛丽安,但他却不敢让周围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他无法反抗世俗目光,这也是这段本该轻盈但却无比沉重的关系里最大的隐疾。
有网友说BBC Three这次突破了常规尺度,并质疑剧集中分量不轻的亲密戏场景是否必要。对鲁尼来说,对亲密行为的描写是惯用“技俩”,不论是玛丽安和康奈尔,还是《聊天记录》中尼克和弗朗西斯,性本身不再是目的,而是一种身份与权力的试探。在亲密时刻中,仿佛任何误会都能被溶解。
如今的流行文化似乎更关心如何拓宽关于性的文化意义,从俄耳甫斯到欧律狄刻,再到比如《恋恋笔记本》,爱情故事通常都是史诗级的。关于性本身,几乎都是公然与高尚的情感分离,仿佛两者不能共存。
但对鲁尼来说,身体和情感的联系是很重要的。简单来说,用亲密行为勾勒出在情感中围困的双方,彼此在交媾中小心翼翼地试探,是相当真诚和令人动容的。“我认为,我写亲密的方式与主流话语不太一致,”鲁尼在一次采访中说,“我说这些没有是在回应什么,只是想说,我所描写的亲密行为,几乎都是在双方都非常真实、忠诚的情况下自然发生的。他们不一定要是夫妻或是怎样,但他们是真的已经融入到了对方生命中。”
玛丽安和康奈尔显然已经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他们从一开始的相互吸引,到后来互相搀扶着一起“疗伤”与成长。中途多次分分合合,每次各自在困境中差点走不出来时对方的鼓励与陪伴,使得这段感情早已超越了它原本的含义。
马克思主义的爱
鲁尼自称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她笔下的人物极度痛恨“资本主义”(比如《聊天记录》中,主人公弗朗西斯认为,资本主义才是真正疯狂的东西,它为了利益生产‘爱’)。但有评论家指出,鲁尼小说中的政治大部分只是摆摆样子,并没有多少激进的内容。更多的只是作为背景,而不是主题。也有人认为,鲁尼笔下的政治本来就是她爱情故事的点缀,她并没有任何宏大叙事的野心,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揭开关系的实质——每一段感情都如同一个微型社会,实际上也并不是那么杂乱无章、不可捉摸,原则在其中发挥着作用。陈以侃《在别人的句子里》一段精辟总结基本可以结束这场争论:小说肯定不会因为避开国仇家恨就高级,但还是自然而然有种多半带着妒忌的文学之外的低级欢喜,就是这样的小说提醒我们,我们不一定非要让聪明人跟国家、父母、教育、大众传媒、政治正确抗争才能让他们有趣起来,人类自己就有足够多的美好和缺陷让我们想要阅读他们了。
“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是鲁尼信奉的原则之一。“Normal People”中的角色在不同阶段享有的外表、地位、智慧等等,实际上都是流动的,像汇率随机波动的货币。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任何东西都会在不同时间段被打乱,根据“需要”重新排列组合。比如,虽然玛丽安在高中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但到了大学却实现了“质的蜕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天使”(优越家境,姣好面容,率真个性)。而康奈尔在家乡小镇的“万人迷”体质到了大城市都柏林却被完全湮没,他变成了寡言又自卑的穷小子。

在她的作品中,爱也是一种资本,是根据需要给予和接受的。《聊天记录》中有一段话,“如果把爱理解成一种社会价值体系,那么它即与资本主义对立,因为它挑战了自私这一公理”。爱能让世界变得公平,这也是她所崇尚的信念。“在我的作品中,我尽量让爱与浪漫发挥它们原本的力量,让其中包含的所有快乐与希望对抗日常生活的琐碎与复杂。”她还说,“接受生活的平凡,并且让浪漫渗透到这种平淡中,诚实地活着。”从某种意义上看,“Normal People”绝不是乌托邦式的幻想,它所给予的爱、希望与救赎,在当下是很可贵的。

爱的不平等,普通还是正常

人们常常拿鲁尼与简·奥斯汀相比,因为她们作品中人物之间的关系往往都会受到阶级、地位等因素的影响。现实中的不平等也让爱变成一件复杂且困难的事。从一开始,玛丽安和康奈尔的差距看上去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他家境一般,沉默寡言,套着一副“老好人”的外壳,颇受欢迎,她虽然是富家女,但是太过特立独行,是几乎所有人眼中的“刺头”。当他们相爱后,康奈尔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因为这很羞耻(humiliating)”。而当玛丽安日后回想当时自己因为爱而默默忍受这样的“羞耻”时,她才意识到其实那才是最大的羞耻。
时过境迁,重逢后的两人依旧面临经济上的差距。之后康奈尔陷入经济困境,暗示玛丽安能否提供帮助时,玛丽安一时“错误”的反应又造成了两人的再一次隔阂。
得不可方物的女主角Marianne扮演者黛西·埃德加-琼斯 Daisy Edgar-Jones,简直是安妮海瑟薇和苏菲玛索结合体。
当双方都不能告诉对方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时,他们的关系往往会出现障碍。不过除了伤害之外,玛丽安和康奈尔也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化解着由于不同成长经历造成的差距。不管这个故事结局如何被解读,其所传达的信息从根本上来说是充满希望的:玛丽安和康奈尔之间从最初的男女之情升华到彼此的长久陪伴,这远远超过了爱情原本的重量,以至于不能草率归结为一个爱情喜剧或悲剧。
“真正的人性是爱与牺牲,”鲁尼说,“当然,人可以是暴力、残忍、专横、压迫的,但他们也可以非常温柔、有爱。这才是我所向往和迷恋的,这就是我的社会主义和我的平等主义原则基础——我们可以不受约束地彼此相爱。”
关于剧名Normal People,有人争论,到底应该译成“普通人”,还是“正常人”?但从翻译上看,译成两者之中任意一个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但“普通”比“正常”更多了一丝“残忍”。到底在爱中,不存在疯狂和错误,我们都是“正常人”,还是说,在爱中,我们原本希望自己是“不普通”的人,得到或给予的都是“不普通”的爱,但其实到了最后,愿望都会变得普通(正如哈金在《等待》中所意,“在爱情和安宁中,绝大多数人都会不自觉站到安宁这一边”)。这仿佛又回到了“希望”与“绝望”的对立,但不论是“普通人”还是“正常人”,大概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小愿望——爱能长久,就是存在最大的幸运。
本文转自“全历史App”,原作者:煨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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