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今天是一号牛乳时间。在过去的一年多内，我们每月的第一天准时给大家送上英国创意世界的新动向、值得颂扬或值得质疑的新事件。疫情之下，世界变得非常不一样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号牛乳也会与以往有些不同。但牛乳共和或对英国创意产业的关注，以及对创意人的关怀，不会改变。
四月开始，（牛）想先给大家传递一些力量。这个“大家”，包括也许已经确诊的人，有症状的人，亲人正在生病的人，对于这个大环境感到焦虑、孤独、不习惯的人，挠头不知道接下来几个月如何面对自己小孩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恋情如何发展的人，在家隔离的人……好消息是，英国的检疫也许马上就落实到每家每户了。（牛）在自己的房间写下这篇文章，希望能给你带去些力量。
如果英国的四月要有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姗姗来迟的--隔离。（关于“隔离”的历史，请看《大型传染病史上，是谁发明了“隔离”？》）
全球各大城市纷纷封城的趋势之下，慢悠悠的英国终于有所行动。3月16日起，各大公共美术馆画廊关闭，公共活动延期或取消，学校及酒吧餐馆继续开放，英国进入初步隔离阶段。3月24日起，酒吧及餐厅必须关闭。如非必要，所有人必须居家隔离，英国正式彻底隔离阶段。3月27日，英国首相鲍里斯确诊新冠病毒……
随着全球陆续进入“隔离时代”，许多人也许突然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需要呆在所住的房间，不能出门了。
另一个就是，接下来的至少3个月里，我们都要准备好与自己的房间长久相处了。
在英国隔离
到底是什么体验？
工作的人们开始在家办工，上学的人开始联网完成教育，吃饭要自己解决，与朋友联系也依靠远程视频。
隔离，让人们不得不在同一个空间里完成所有日常活动。
厕纸是有的，蔬菜水果有的，食物供应链一刻没断。晚上货架上没有的产品，早上是满的。
通过抢购潮，伦敦人民也好像突然意识到：超市不是唯一选择，独立超市、市场、有机食材商店有更好更新鲜的选择。
因为在家工作，伦敦都市男女再也不需要强制自己社交了。small talk省了，面部表情本来就不太丰富的英国人们仿佛得到了社会的许可，与内向的自己相拥生活。3月26日晚8点全英各地人民为NHS人员鼓掌加油，到门口，探出窗外，唱歌大喊放烟花。除了鼓舞人心，许多人更因此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邻居。
因为人类基本都隔离在家了，英国的狗们特别开心，而猫们似乎有点意见。
在伦敦一所画廊工作的好朋友Sissi，最近悄悄进入了创作状态。这位好久不画画而转行商业运作的gallery girl说：隔离让她灵感放飞。
一天，她坐在窗前工作，随手画下了其住所窗外的景色。
Sissi住在南伦敦的大象城堡（Elephant and Castle），是一个没有大象也没有城堡的地方，却能看到伦敦眼，广阔天际和金色日落。
平常周末才有空坐在窗边的她，最近每天都有机会观察窗外景色的细微变化，让她感到灵感大爆发。
居家隔离
你看见怎样的风景？
说起居家风景，（牛）想到著名英国画家David Hockney。
今年国际顶尖艺术出版社TASCHEN出版了他的限量版新书——《我的窗户》，收录他自2009年至2012年间共120副他用iPad或iPhone画的室内小画。
虽然他的油画肖像最为有名，但其实在日常生活中他画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卧室窗景。
他坦言：“用iPad画画不需要起床”，简直是给广大艺术家的隔离箴言。
这本限量版书官方售价£1,750。
（牛）想，如果我们也开始每天画下家里的窗景，应该卖不到霍克尼这个价钱。不过也未尝不是一个有趣的隔离时期纪念。
你不一定要有iPad，才能像霍克尼一样开始创作，但是：
首先
你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隔离的日子，你住在哪里？
因为如今人们不得不在同一个空间里完成所有日常活动，这个空间变得无比重要起来。
你的住所是属于你的父母亲属、伴侣、房东、还是属于自己？你与谁同住？亲人、与伴侣、与室友、还是独自居住？
你是否能与身边的人长久和谐相处？你是否能与自己舒服相处？你是否有足够的个人空间？
你是否感到，有房间可住，和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是不一样的。
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说：一个人若想真正独立，便要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不仅仅代表思想自由，更代表经济独立。
Penguin Books Ltd 2004版
当然，伍尔芙并不是因为被隔离才写出《一间自己的房间》。
她所处的时代，智识冒险和思想自由是属于男性的。
许多女性一出生就住在属于“爸爸的房间”，嫁人后住进“丈夫的房间”，再直接进入“孩子的房间”，她们鲜少有机会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女性因为有生孩子和养孩子的“重要任务”，完全没有时间赚钱，法律也不允许女性拥有财产，更别说拥有自己的房间了。（实际上，伍尔芙不止一次在写作中抱怨英国女人生孩子的离谱程度，感兴趣请看《可以怀孕的女人》）
《一间自己的房间》于1929年出版，当时的英国女性才刚刚经过漫长的社会运动，于1928年获得选举投票权。
Virginia Woolf, Vanessa Bell, 1912
她曾在剑桥大学演讲鼓励女子学生们：“一个女人若想从事写作，就必须有钱，和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 钱为女性争取时间，而房间提供（物理、精神、情感上的）空间。
虽然伍尔芙的观点对女性尤为显著，但（牛）认为，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的重要性，对任何性别的人都无比重要。
这个房间的不同地理位置
也许代表着不同种的生活
你是住在一线城市、二线城市、城市还是郊外？这个房间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你在隔离中的资源丰富程度和获取手段。
如果你住在伦敦市中心，下楼买食材可能只是几步之遥，不仅有超市、便利店、还有各种外卖，如果你住在比较偏远的郊外，选择可能仅仅限于一两家大型超市，以及网购送货。
伍尔芙出生于伦敦海德公园门22号（22 Hyde Park Gate），是今日伦敦的富人区肯辛顿（Kensington）。
虽然属于中上层阶级家庭，衣食无忧。但在这个父母的房子里，伍尔芙过的一点也不开心。不仅两次自杀未遂，还同时遭受同母异父兄长的性骚扰。
父亲死后，伍尔芙的姐姐凡妮莎（Vanessa Bell）看着伦敦地图：“我们离开肯辛顿，搬去布卢姆茨伯里重新生活吧。”
1904年，她们靠着每月固定的遗产收入得到经济保障，搬到了当时最自由、学术气氛最浓的布卢姆茨伯里区（Bloomsbury），戈登广场46号。
46 Gordon Square, by Vanessa Bell. c. 1908-9 
这张画几乎是现存唯一透露他们在戈登广场住所样子的图像，由伍尔芙的姐姐凡妮莎所画
搬到布卢姆茨伯里之后，伍尔芙生平第一次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布卢姆茨伯里不仅有大英博物馆，伦敦大学学院等，更是艺术家文人的聚集地。
她每天上午可以自由地写作两小时，不需害怕被家人或外人撞见，从容自在。还可以邀请朋友到家里来，喝喝咖啡小酒，谈天说地。
这个房间
最好能看得见风景
在《一间自己的房间》的一开始，伍尔芙就以“窗”定义了她的房间。
“这间房间是在伦敦，而不是剑桥或牛津。这房间如其他伦敦房子一样，有一扇窗。透过窗，你能看到街上行人的帽子，汽车，再看到其他房子的窗。窗前有一张写字台，上面是一张空白的纸，除了写着‘女人与小说’，再无其他。”
有趣的是，许多不同版本的《一间自己的房间》都选择了用窗户作为封面。
为什么窗与风景如此重要？
伍尔芙在戈登广场的住宅，都是花园广场式房子，一种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房子。
这种住宅中建有方形带小径的花园，称之为广场，是为了能让工业时代住在广场式住宅的人享受有风景的窗景。（关于英国公园的发展史，请看《英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公园里吃三明治的？》）
因为这样的建筑历史，20世纪初的文学巨匠对“窗景”都情有独钟。
伍尔芙同时期的作家 E.M.福斯特（E.M. Forster） 对此深表认同：一间房间不仅要有窗，还要能看得见好风景。
Portrait of E.M. Forster by Dora Carrinton. 1924-25, © 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 London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A Room with a View") 是E.M.福斯特的代表作。在这本爱情小说的故事里，露西和堂姐到意大利旅行，她们被分配到没有风景的房间旅馆里，却勇敢地在公共餐桌上发声抱怨，提出“要风景”的要求。并因此结识了青年乔治，开始了一段冲破传统的爱恋。
20世纪的英国正处于思想解放的巨变之中，福斯特笔下这“要风景”的女性，正是当时英国社会里向往“自由”的女性的缩影。
有意思的是，福斯特也住在布卢姆茨伯里，同是花园广场式住宅。
福斯特的窗景是怎么样的呢？
我们可以幸运地从丹麦留英的画家Vilhelm Hammershoi笔下窥探一二。
Interior in London, Brunswick Square, by Vilhelm Hammershoi, 1912, 当时的伦敦还在雾霾笼罩之中
福斯特所住的26 Brunswick Square，如今变成了伦敦大学学院（UCL）国际学生的宿舍。
如何才算是拥有这一间房间？
掌控权。
你是否完全掌控这个房间的外观和内容？
人们在隔离期间的一大共同行为，就是为自己的房间购置物品与进行空间改造。
这与动物为自己筑巢是一样的，在墙上挂上喜欢的画、桌上放喜欢的花、爱吃的零食、想读的书、爱打的游戏，或者心血来潮给家里修整一番。
因为把房间布置得如你所愿，能让你感到这个空间是属于你的。
对室内设计的掌控，体现了一个人对其房间的所有权。
Christmas Decorations, Vanessa Bell, 1915 © 1961 estate of Vanessa Bell, courtesy Henrietta Garnett. Photo credit: Yale Center for British Art
这也是为什么20世纪女画家所画的室内静物画，不仅仅是单纯的室内静物画这么简单 ——它们标志着女性开始拥有自己的房间，对自己房间的样子和财产拥有掌控权，并开始把这份掌控权积极地表现出来。
伍尔芙的姐姐凡妮莎（Vanessa Bell）是践行室内设计、自主家装的最佳代表。
她不仅一名印象派画家，还是一名室内设计师、女性主义者、布卢姆茨伯里派成员之一。
在她的画里，你能看到一名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对自我空间的控制、设计、和表达。
放到当时的历史背景下面，简直属于先锋。
8 Fitzroy Street, Vanessa Bell, © 1961 estate of Vanessa Bell, courtesy Henrietta Garnett. Photo credit: Towner
Interior, 8 Fitzroy Street, Vanessa Bell, © 1961 estate of Vanessa Bell, courtesy Henrietta Garnett. Photo credit: RWA (Royal West of England Academy)
Still Life on Corner of a Mantelpiece, Vanessa Bell, 1914
同时，凡妮莎画笔下的女性，不需要依附男性出现，也并非男性的灵感慕斯。她画的女性大胆占据画布，成为画面的焦点。
她们是对话的发起者和参与者，是空间的主人。
Conversation, Vanessa Bell, 1913-1916 © The Courtauld Gallery 
凡妮莎画的《对话》里，三位女性朋友亲密交谈，背后窗帘外是盛放的花园。
Self Portrait, Vanessa Bell, 1915 © 1961 estate of Vanessa Bell, courtesy Henrietta Garnett. Photo credit: Yale Center for British Art
没有谁
比布卢姆茨伯里派文人
更懂风景（隔离）的美
你也许发现了，福斯特、伍尔芙和凡妮莎都是布派成员。
布派是什么派？
“布”为布卢姆茨伯里（Bloomsbury）的简称，是20世纪一群改变了英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文人团体。他们由一群剑桥大学的毕业生自发而立，从1905年至二战期间，这个团体都一直存在。
因为相聚地点主要是在伦敦的Bloomsbury区的各自家中，被称为Bloomsbury Group，简称布派。
除了以上两位，布派成员还有被称为“资本主义救星”的宏观经济学家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艺术家罗杰弗尔（Roger Fry）、邓肯葛朗特（Duncan Grant）、作家雷顿斯特拉奇（Lytton Strachey）等。
中国诗人徐志摩1921年来到英国，在剑桥求学时与布派文人相近甚亲，后把小团体传统带到中国，成立大名鼎鼎的新月社。
不知道是不是曾与布派人士在沙龙中常常讨论“风景”之美，才写出了“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样的诗句。
关于布派的故事，下次再说。
写在最后
隔离的人是幸运的
最近许多关于世界各地隔离的报道的标题太危言耸听，仿佛天下大乱还不够，还要乱上添乱。这些报道令国人对其英国亲属忧心仲仲，动机摇摆，先是怂恿华人回国，后是称之为“逃跑”……
但其实不管在哪里隔离，最重要的是，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空间，独立的人格，以及基本生活所需。
在家隔离的（牛），找到了更多时间思考、阅读、反思、整理，找到了更多时间去联系好久不见的朋友，重新认识到人类与这个地球之间的脆弱关系。理智，但不多度忧虑--不担心世界会毁灭，但清楚让一切回到“常态”，将会需要一点耐心和时间。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英国的隔离生活是非常幸运的：还有工作，还有收入，还有健康的家人，还有网路和朋友，还有充足的食物供给，还有伦敦逐渐明媚起来的四月阳光。
希望同在隔离的你们平安健康，并珍视这段世界让我们静下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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