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凤凰资讯
本文为在2017年7月1日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2017届毕业典礼上,著名作家、北大校友刘震云的嘉宾致辞。
感谢各位教授和姚洋院长,让我有机会能够回到母校,回到百年讲堂。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它好像是大饭堂,我记得当时每一个北大的同学总会提一个饭袋,饭袋是用羊肚子手巾缝成的。我记得我提了四年饭袋,但是我不记得我洗过那个饭袋。当时大食堂的菜有四个阶级,一个阶级是炒土豆丝、炒洋白菜、炒萝卜丝,这是五分钱的。第二阶级是鸡蛋西红柿、锅塌豆腐,这是一毛钱的。一毛五的才是有肉的,鱼香肉丝、宫煲鸡丁;两毛钱的有回锅肉、红烧肉,还有四喜丸子。我是一个农村孩子,一毛五以上的菜,我在北大四年从来没有接触过,跟它们不熟。我最爱吃的菜是锅塌豆腐,不是肉菜,但是豆腐被炸过,油水比较大,拌米饭!人生不过如此,夫复何求!
在大食堂最大的惊喜不是你排队买到了锅塌豆腐,而是当你排到的时候你是最后一个买锅塌豆腐的。因为到最后了,盆里边汤汤水水,大厨一下子都倒入我的盘子里。最悲催的是你前一个同学有锅塌豆腐,到你没有了。他买到锅塌豆腐之后就会看你一眼,这已经到了社会学和心理学的角度,(他)庆幸之余有些幸灾乐祸。
最大的奇迹在我身上发生过。等排到我的时候,前面的同学就剩了一份,但这个同学思索了一下,“就剩了最后一份的锅塌豆腐,它一定特别的凉,我改主意了,我想吃鱼香肉丝”,这个锅塌豆腐又到了我的饭盆里。当我吃到锅塌豆腐的时候,我问了一下改吃鱼香肉丝的同学,我说你是哪个系的师兄?他说他是经济系。经济系不就是我们国发院的前身吗?滴水知恩,当涌泉相报!
我的意思是你跟母校的关系不是你在母校的时候,而是你离开母校的时候,再想起锅塌豆腐的时候,当你十年之后再路过我们北大的时候,再来到百年讲堂的时候。在母校参加这种场合我有过三次,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2013年新生入学的时候,在未名湖旁边的大操场,有一万多名新生,还有中文系百年校庆的时候,还有就是今天——我们国发院有983名同学毕业的时候。入学和毕业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入学是相聚,毕业是分别。自古人生伤离别,但是我还是祝贺983名同学毕业,它使我从今天开始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又多了983名我的同学。
我这几年最深的体会,同学是通往世界的一张特别有效的通行证,不管到哪一个国家,不管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上来他告诉我:师兄,我也是北大的。同学能够把从陌生到熟悉的时间极大的缩短,因为你马上可以谈论一下北大相同的老师,和北大的锅塌豆腐。
2015年,法国在里昂有个作家的圆桌会议,我参加。在那里,我又碰到一位同学。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喷泉特别的出名,就是雕刻自由女神的法国雕塑家做的,这个喷泉只有几匹马,往不同的方向拉,我看到这个雕塑喷水的时候想起了商鞅。
我的同学对我说,师兄你在生活中不能上当,我说不能上什么当?他说如果有人请你到外面吃饭,一定不是你的同学。我说,应该到哪里吃饭呢?他说到家里。他说,如果到家里他请你吃牛排也一定是不是你的同学。我说,应该吃什么?他说包饺子。接着我就到这个同学家里包饺子。
为什么说这个同学呢?因为他是我们国发院MBA毕业的,目前在里昂当教授。这个同学他的家在里昂的郊区,就在河的旁边,我去他家吃饺子,他首先带我到地上看看,说你看我这个小别墅,你看我的车子,你看我的法国女朋友。接着他又带我到他们家地下看看,有一个酒窖,镇窖之宝是1985年的三瓶拉菲红酒,他说:师兄,1985年到2015年是30年,人生有几个30年?今天我们把三瓶拉菲喝了!我说,且慢!我说今天如果喝了,你明天后悔怎么办?他说,有好酒不让同学喝,让谁喝呢?如果不让同学喝,要好酒有什么用呢?他上升到了哲学层次。
我也热血沸腾了,说:喝!就着饺子!我还没怎么样,他喝多了。喝多了之后就开始给我讲现代金融学理论,讲外汇市场,讲股票市场,讲现代金融学理论在企业的运用,我一句没听懂,但是拉菲真不错!我的意思是——同学,当你在学校是同学的时候,你并不知道什么是同学,一离开学校再重逢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同学。什么叫同学?当他说一晚上话,你一句都听不懂的时候,你还跟他聊一晚上,(这叫同学!)
刚才姚洋院长和张维迎教授做了一个特别好的发言,因为他谈到了你们的母校,我的母校——北大是谁,北大是什么人。一代一代的北大人认同,这是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是五四运动的策源地,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开创地。这里产生了严复、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胡适等人,蔡先生提出的办学方针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些人虽然所处的时代不同,高矮胖瘦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是民族的先驱者。
什么叫先驱者呢?当几万万同胞还生活在当下的时候,他们在思考这个民族的未来,为了自己的理想,不切实际的理想,甚至他们贡献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黑暗中没有火炬,我只有燃烧自己,我以我血荐轩辕,哪怕他知道几万万同胞会蘸着他的血来吃馒头,这是我们北大的慈悲。
这就牵扯到知识分子存在的必要性。为什么人类需要知识分子?刚才张维迎教授做了一个特别好的阐述。一个民族的知识分子除了要考虑这个民族的过去、当下,最重要的是考虑未来。每一个知识分子的眼睛也像探照灯一样,更多的知识分子像更多的探照灯一样,要照亮这个民族的未来。如果这些探照灯全部都熄灭了,这个民族的前方是黑暗的,用孙中山先生的话,“这个民族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的校徽是鲁迅先生设计的,鲁迅先生在北大讲过话。读鲁迅先生的作品读来读去,我读出了三个人。一个是我们的父亲阿Q。阿Q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最大的特点就是没老婆,出门就挨打。出门挨打不叫受欺负,但是你的智商被欺负了而不自知,你又是我们的父亲,我们就跟着这个父亲受欺负。
他还塑造了一个特别好的母亲的形象,就是祥林嫂。祥林嫂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没丈夫。一个孩子还被老虎吃了,她一辈子的工作要把她的悲剧讲成喜剧。
另外鲁迅先生还塑造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形象就是孔乙己,孔乙己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是腿被打断了。如果知识分子的腿被打断了,他看到的远处,比平常人还要近。那我知道这个民族的知识分子出现像姚洋院长讲的这个民族的现状,一点都不奇怪。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应该是我们北大人捍卫这个民族的生命。所以大家应该知道,我们的母校是谁,我们的老师是谁。我参加过一次毕业典礼,我觉得今天我听到的姚院长和张教授的发言,是最有质量的临别嘱托。
另外大家毕业以后是从一所大学到另外一所大学,从一本书到另外一本书,我觉得大家最需要知道的就是这个民族最缺什么。这个民族不缺人,不缺钱,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最有钱,我觉得这个说法是最欺负人的。如果14个人有10块钱,另外两个人有9块钱,以我们国发院现代经济学的理论去衡量,到底谁有钱?我们的马路头一年修,第二年就挖开看一看;我们的大桥,很多寿命不会超过30年。一下雨,我们的城市就淹了。缺什么?我们这个民族特别缺远见,远见对我们这个民族如大旱之望云霓,如雾霾之望大风。
大家开始在另外一个大学起步的时候,有两句话你千万不要相信。一个是“世界上是不可以投机的”,千万别信,世界是可以投机的;另外一句话,“世界上是没有近路可走的”,这句话不成立,世界上是有近路可走的。投机分子走近路,因此成功的人起码占80%,但主要的区别是:他们得到的利益只是对于他们自己,是你做这些事情,只对你自己好。刚才张维迎教授列举了好多的数字,民族之间的对比,他讲的话希望你们牢记:要做笨人。这个民族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缺的就是笨人。
我在北大有很多特别好的导师,我在另外一个学校也有两个特别好的导师。
一个是我的外祖母,我外祖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村妇女,她不识字,她1900年出生,1995年去世,活了95年。她在方圆几十里都是个明星,如果她要演电影就是安吉丽娜·朱莉,如果踢足球就是梅西,如果打篮球就是杜兰特,如果跑百米就是博尔特。但是她一辈子都在这里。她的个子只有一米五六。我们黄河边三里路长的麦趟子,她割麦子是速度最快的,当她把麦子从这头割到那头的时候,一米七八的大汉也比不过她。
当她晚年的时候,我跟她有一次炉边谈话。我说你为什么割的比别人快?她说我割的不比任何人快,只是三里路长的麦堂子,我只要扎下腰,我从来不直腰,因为你想直1次腰的时候,你就会想直第10次、第200次,我无非是在别人直腰的时候割的比别人更快一点。
我有个舅舅,是一个木匠,他小时候种过天花,脸上有一些麻子,所以大家都叫他刘麻子。刘麻子做的箱子在周围40里卖得最好,所以渐渐我们周边就没有木匠了,就剩刘麻子一个人了。所有的木匠说刘麻子这个人毒,所有的顾客都说他做的箱子柜子特别好。
他晚年的时候我跟他有一个炉边谈话。我说:你的同行说你毒,你的顾客说你好,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说别人说你毒、说你好,并不能使你成为一个好木匠,唯一使我能成为好木匠的是:别人打一个箱子花三天时间,我花六天时间,我比他做得更好;接着他又说,你只花六天时间还不是一个好的木匠,他说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做木匠,我特别喜欢闻做木匠活刨出来的刨子花的味道;他又说只是喜欢做木匠活,也当不好木匠,有时候我当木匠的时候会有恍惚的时候,就是当我看到一棵树,我看到如果它是一个松木,是一个柏木,是楠木,这要是给哪家姑娘出嫁的手打个箱子该多好;如果它是一棵杨树,杨树是最不成材的,只能打个小板凳。我觉得他已经到达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境界,他虽然不是北大哲学系的,但是他到达了哲学系毕业的水平。
我开车路过我们民族的马路,我们民族的马路两边基本上大家会看到都是杨树。为什么?因为杨树长得快。但是你要到其他的国家,像欧洲、北美其他的发达国家,路两旁全是松树、椴树、楠树、橡树、白蜡,树的质量的对比能够代表一个民族的心态。
所以最后我送在座的师妹和师弟两句话。一句是种树要种松树,做人要做刘麻子;(另一句是)举起你们手里的探照灯,照亮我外祖母没功夫直腰的麦田。最重要的事忘了,记得下次见面的时候请我吃饺子,谢谢。

扩展阅读:
刘震云:三人行,必有我舅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震云的小说从不缺少读者,不缺少关注度。长篇新作《我不是潘金莲》刚出版发行没多久,已经第二次印刷。从《一地鸡毛》到“故乡系列”,再到《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刘震云的创作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带着种种问题,记者采访了刘震云。
交谈中,刘震云始终坦诚而谦逊,就小说如何表现社会生活,作家如何保持想象力和创造力,以及读者和舆论对自己创作的评价等问题进行了深入而细致的阐述。同时,他还对当下文学中的种种现象和问题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在隐形关系中逼近真实
记 者:在小说《我不是潘金莲》里面,“我不是潘金莲”既是李雪莲的一种道德诉求,也隐含着对现实社会的道德价值判断的基本呈现。“潘金莲”在此意味着什么? 代表着什么?小说中的“潘金莲”这个符号和您对潘金莲的认识中间是有差距的,形成了价值判断上的矛盾,这个矛盾是您有意制造出来的,还是为了凸显这个文本 的荒诞感,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刘震云:在《我不是潘金莲》里面没有有意地突出什么。但是书出来之后,确实有很多人问,作者是否有意这么做。这部小说是不是非要叫“我不是潘金 莲”?能不能叫“我是李雪莲”?我曾经起过别的名字,叫“严肃”,因为这个小说里的每一步运作是非常严肃的。不管是李雪莲还是各地的官员,都是在非常认真 地对待这个事情。我也很严肃,这里面惟一不严肃的是正文里面的史为民,他用不严肃对付严肃,结果把严肃击得粉碎。 所以我想叫“严肃”,“很严肃”,但出版社出于商业考虑,还是觉着《我不是潘金莲》好,不管是大陆出版社还是台湾出版社都有这样的意见。另外,也有人觉 得,小说里边其他人物的一些名字是不是也是有意起的?比如说王公道、董宪法、史为民、储清廉……其实我并不是有意这么做。名字跟行业有关系,从事手工业的 人,如果正处在民国时代,他肯定会叫王麻子。人物命名上我并没有有意怎么做,但是这些名字都汇聚到一块儿就出来另外一种荒诞的效果。我起名字的时候是很严 肃的,但出来的效果是荒诞的。
另外你说到的潘金莲,我也不是有意表现李雪莲的道德观、道德底线、人伦观,真论起来她还不如潘金莲更超前、更后现代。现在的“潘金莲”一定不是 宋朝的那个潘金莲了,现在成了另外一个东西,意味着不良妇女、道德败坏,她成为一个符号了,所以,李雪莲的指向不是宋朝的潘金莲,而是道德败坏的“潘金 莲”。宋朝的潘金莲在生活中未必是那样的,但施耐庵把她塑造成这样的形象了。这个形象最大特点就是在性格上的反叛。父系社会中男人就是妻妾成群,女人就该 从一而终。为了防止你跑得快,就要把脚包得特别的小,这是男性社会的标准。所以说潘金莲的反叛是彻底的,她不惜上断头台。李雪莲跟潘金莲有一个共同特点, 就是反叛。一个反叛的是社会准则、命运,另一个反叛的是一种说法、一句话。李雪莲反叛的这句话就是潘金莲用生命争过来的那句话。但是,李雪莲反叛的是潘金 莲的反叛,这是个直接的悖反。
记 者:《我不是潘金莲》是一个智慧的文本,李雪莲的每一个行动,包括老史的行动,都是我们在媒体里每天可以接收到的信息,都是真实的。小说可以说是由每一个 非常真实的细胞构成的一个荒诞无比的文本。这种荒诞感又促使自己不得不质疑面对的种种真实。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有没有考虑过真实和荒诞之间的关系,或者 说,您是怎么把握这种关系的?
刘震云:首先讲真实和荒诞的问题。你说得对,这里面所有的情节和细节,在窗外都有,情节和细节本身就很荒诞。为什么荒诞呢?因为它是以一种严肃 的状态、表情在运作,作家的想象力就是把这些情节和细节组成一个波澜壮阔、震撼人心的长篇故事,作家结构出来的这个虚构故事应该比生活更接近真实和本质。 这是作家的任务。更重要的是,小说中的认识一定跟生活中的认识是不一样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这是小说存在的价值。有一种说法说写作是为了读者,为了读者 的期待。其实期待是不存在的,因为读者期待的是你下一部作品是跟上一部作品的延续。比如写过《一地鸡毛》,那你接着能不能写《一地鸭毛》,再接着写《一地 鹅毛》?写过《一句顶一万句》,接着写《一句顶一亿句》《一句顶十亿句》,读者很欢迎这样,但是,作者的创作一定要在读者的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记 者:《我不是潘金莲》的无形力量是什么?如何呈现的?
刘震云:在《我不是潘金莲》中,史为民才是真正的主角,这就是无形的力量。表面看起来,小说是写李雪莲告状的事,接着又是史为民告状的事,从头 到尾就是告状的事。事实不是这样的。里面真正要写的是史为民跟李雪莲和其他人的关系。史为民成为了卖肉的,他跟李雪莲就见过一面,而且他俩对话没有超过十 句,这是这部作品的结构所在。但是,李雪莲的作为最后无形中导致史为民由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过程是无形的。他怎么由一个县长变成一个卖肉的呢? 这个过程就是史为民的人生。另外,李雪莲因为告状,跟法院的法官首先发生了联系,接着跟专委发生了联系,接着跟院长发生了联系,如果跟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停 止在哪一步都不会跟史为民有关系,这也是无形的……真正的人物结构在作品里面是无形地在延伸,而不是表面说他俩是夫妻关系,比如李雪莲跟秦玉河是夫妻关 系,这个关系并不重要,但李雪莲因为要告秦玉河而和一系列的人发展了联系,各种联系之间暗含着的无形的力量,抓住这个无形的力量才是小说最重要的事情。
《我不是潘金莲》最初正文不是这样的,原来正文的主人公还是李雪莲,当然那个看起来也很好,但我总觉着不对,应该有一个更无形的、更有力量的、 更能逼近真正生活的本质和真实的东西,想来想去,有一天史为民对我说:“还找嘛呢?不就是我吗,我成了一个卖肉的了。”原来李雪莲是个卖肉的,最后他成卖 肉的了。春节的时候,有个微博说买车票买不着,怎么办呀?一个人很聪明,说上访,很快就被送回去了。这就是真实,生活中你把他搬过来放这,无形的力量就出 来了。
我不承认世界上有智慧,无非是他存在着积累,存在琐碎,存在着缓慢。积累、琐碎和缓慢,最后就出来一点涓涓细流。那种智慧的汹涌澎湃的瀑布我没 见过,谁都不比谁聪明,无非是积累再积累,你一直在坚持做这件事,那一定就比别人做得好,就这么简单。我曾经说过,我有三个舅舅,一个告诉我说你这个人也 不笨、也不傻、也不聪明,那你就做一件事;另一个舅舅告诉我,你就做事做得慢一点;第三个舅舅说,什么事想做就提前做。做一件事慢一点,再提前好多年做, 那这事在你心中酝酿好多年,和你临时来做,肯定是不一样的。当代中国不缺故事,但是,作家写的一定不能只是故事,读者如果要看故事看窗外的生活就够了。一 定是故事背后的第二层、第三层意思。不是说我的小说绕吗?其实读者看的就是这个绕。问题是中国的作家太直白了,太不绕了。有时候说绕的人吧,可能是找一个 方式来夸我一下,把不绕说成了绕。
写作就是跟小说里的人物聊天
记 者:您的小说致力于给读者呈现生活中的隐形关系,那么,在您的创作中,读者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刘震云:我在创作作品的时候,我就是读者。我曾经说过,我最大的变化就是《一句顶一万句》,过去写作品的时候,觉着自己是个作者,因为我的见识 比你好,我的见识更深一步,其实,作者的见识是永远无止境的。无形的见识一定更接近根本,小说为什么要逼近真实和根本呢?根本是个大道理。孔子就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个“道”一定是那个大道,能延伸几百年、几千年的大道。它一定是特别根本的,人类的、人性的、情感的、生活的各个方面综合出来的 大道。作者永远是有偏颇的,永远是主观的,而主观的东西是最站不住的。所以,你得把主观还原成客观。你不是诉说者,你是一个倾听人。你的写作不是要变得复 杂和绕,而是要变得特别简单,写作就是聊天,就是跟小说中的人物聊天。比如说这段时间我想跟李雪莲聊聊,想跟史为民聊聊,想跟王公道、董宪法、荀正义、储 清廉这些人聊一聊。在聊的过程中,人物自己一定能说出你没有认识到的东西。而且,这个时候你已经把你的认识化解了,化解成对整个生活的认识。这个认识是一 种无形的认识,没有具体化的认识,而这种无形的认识是从人物关系的缝隙里透露出来的。首先,他的认识跟所有的认识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混合的东西,这种混 合出来的真实跟生活里的任何真实都是不一样的。这个不一样确实更接近真实,同时也更感人。老史在正文里边为什么必须要赶回去,首先,他是回去打圈麻将,朋 友得了脑瘤了,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可能是最后一场麻将了,那好,既然是世界上最后一场麻将,那就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最后一刻。我们看其实没什么大事,但对 老史来说就是最重要的大事,他必须回去,于是用了李雪莲的办法,李雪莲是要一直走向大会堂,他是反方向走的,走回到一个特别好的朋友身边。这个麻将就不是 生活中的麻将了,这种无形的情感和关系就变得特别感人。
记 者:小说最后一章颇见功力。您刚说到小说就是表现一种关系,一般来说,西方社会更重个体的人,而中国更注重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读您的小说的时候,比如 《一句顶一万句》,感觉您并不注重非要塑造一个很典型的人物,而是更在意刻画出一个层面的人的生存状态,或者说一个层面上的生态关系。而《一句顶一万句》 之所以感动很多读者,认为它是可以留给下一个世纪的作品,因为它很真实地把我们这个社会的结构、形态、关系,甚至是空气般流动的方式、气味都以文学的方式 表现出来了,它告诉大家,我们的中国,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生活,尤其是小人物的生活,就是这么一个形态的。您刚才也说了,您的写作就是要注重这种隐形的关 系,表现这种隐形的关系,是因为你身后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您这个蓄水池里的水都是从哪来的?
刘震云:我觉得这个说得特别对,也说到了文学的一个特别本质的东西。文学是写人的,写人的什么?他的感情,一颦一笑,包括正文里所写的尘土或者 是脂粉,就是说,他是怎么哭出来的,怎么笑出来的,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我同意你刚说的,中国传统注重关系,为什么讲人物关系?因为缺少西方社会的重要人 物——神。在西方社会,一个人有事可以跑去教堂忏悔,完了接着坑人,但中国没有这个。所以我觉着,独特的表达渠道是非常重要的。《红楼梦》就是曹雪芹要表 达中国人独特的情感流淌方式,包括什么叫干净,什么叫肮脏。曹雪芹觉得世界上最干净的,一个是水,还有一个是石头,石头常年给草一点水,草就活了,草呢, 没有别的回报,于是下辈子用眼泪来还,眼泪也是水。但是,最后最干净的石头哪去了呢?是被世界上两个最脏的人拿走了,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而水做的女 孩一辈子在吃药。这两个水做的女孩子,一个是林黛玉,一个是薛宝钗,要是真跟她谈恋爱,你没法跟她接吻,肯定她俩都是一嘴的中药味,因为她俩人每天吃中 药,(笑),是不是一口中药味?这是曹雪芹写的。
《红楼梦》背后的哲学观对小说的影响很大,由水和石之间无形的关系决定了小说。所以说作家身后这个蓄水池是很厉害的。有人看完《我不是潘金莲》 后给我发一个短信说“无言以对”,他一定不是认为刘震云在揭露社会的黑暗,如果要是这样的话,这个作品一定特别肤浅,这个作家也一定特别肤浅。我的聪明是 知道我笨,我按着我这三个舅舅的道路走,另外,孔子说过一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说三人行必有我舅。水从哪来,从我舅那儿来。还有外国“舅舅”,比 如说:康德、尼采、叔本华、亚里士多德、黑格尔、笛卡尔、胡塞尔、维特根斯坦……我觉着都特别伟大。每个哲学家看问题的方式都不一样,我曾经说过,说到绕 的问题,还是我们这个民族的问题。这个国家什么都不缺,就缺思想、缺认识、缺“舅舅”。缺“舅舅”的民族,是后边没有蓄水池的一个民族。表面缺水没什么, 思想蓄水池缺水,这个民族确实举步维艰。举步维艰的最大表现是什么呢?就是不知道往哪去,生活中这种人也特别多。
一个作者背后的蓄水池到底有多深是最重要的,这个蓄水池中有对生活的认识、对哲学的认识、对民族的认识、对宗教的认识、对世界的认识等等。作品 呈现了他背后的蓄水池。我曾经说过,一个作家真正的功力不在有形的小说,而是后面无形的东西,这是一个层面。另一个层面,具体到一个作品里面,作家真正的 功力包括呈现出的力量,不管是荒诞还是什么,它不在你的文字表面。功夫在诗外。这就是结构的力量,这个结构力量特别考验作家的胸怀,这个胸怀就是你能看多 长看多宽,你对生活的认识、对人性的认识、对文学的认识以及对自己的认识。
结构考验作家的能力
记 者:《温故1942》是“我”要探询那个被历史遗忘的真相,《一句顶一万句》是为了寻找那个有用的一句话,《我不是潘金莲》以滔滔数万言为了让人相信一句 话“我不是潘金莲”。在您的小说中,不约而同都会有一种拧巴的姿态,当然也可以理解,这个拧巴是为了去伪存真,而且,您刚才也说到,一个作家只有和我们的 社会现实生活拧巴了才能出好作品。当前有一种质疑的声音,认为当代作家缺乏表现现实和生活的能力。您心目中的好小说是什么样的?如果说对作家而言重要的不 是表现生活,而是小说中的结构能力,那么,作家的结构能力是什么?如何获得?
刘震云:一个一个说吧。首先说拧巴这事,我觉着我不拧巴,谁拧巴呢?生活。我没有生产拧巴,我只是生活中拧巴的搬运工,我把拧巴搬到作品里了。 但在搬的过程中,需要有巨大的创造性和想象力,这是一个作者应该干的活,就好像你是泥瓦工,砌墙就要砌得非常直,你是个设计师,就要像贝聿铭那样,设计出 特别独特超出大家想象的东西。生活是拧巴的,所以我把自己比喻成搬运工,在搬运的时候,我没有拧巴,没有把这些东西变形。我要表现的是无形的东西。好多人 都说我是中国最绕的人、中国最幽默的人,我不觉着我幽默,我老实,搬运工是特别需要老实的,在中间不偷东西,也不落下东西。但是,你把好几个八爪鱼放到一 块,他们之间会编织出一种新的藤的形象,就像舒婷的《致橡树》,就是拧巴的另一种树,这种树成了一种风貌。这种风貌当然是作者创造的。
记 者:您说的这个搬运事实上不是一个简单的搬运,不是说把这个箱子搬运过来随便放就可以的。对作家而言,放应该比搬更重要。
刘震云:搬运很简单,但搬运放哪儿不简单。放哪儿是非常重要的。我觉着,在各行各业中,往哪儿放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北斗七星也是放的关系。摆放考验作家能力,我看一部作品,一看他摆放的位置,马上就知道他行还是不行。
好的小说,首先,他摆放能力好;其次,对背后的蓄水池的认识好,更接近本质。于是出来一种特别好的结构,这种好的结构本身就有一种气势和力量, 另外,作品中的认识一定是跟大家不一样的。但是,这不一样并不是脱离了事物的本质跑到奇形怪状和大漠荒野里去了。不是的,还是在人群里,在人群中他的认识 更大,因为这个不一样更符合本质和人性,会带给我们更多的感动。感动有很多种,一种是情感的感动,另一种是认识的感动,后边的感动要比前边更厉害。贾宝玉 怎么被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给弄走了,就这么一块玉,拿哪去了呢?就好像史为民为什么要打麻将。我觉着认识的蓄水池是特别重要的。想象力的蓄水池是摆放,认 识的蓄水池是摆放结构里边的具体内容。我觉着,把一个故事情节写得很生动,人物写得栩栩如生,讲一个动人的故事,这是初级作家干的事。北大中文系上过一年 都没问题,当时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50多人都在写东西,都写得挺好。没有问题,故事一个比一个编得热乎,一个比一个编得圆满,但这确实不是一个作家所 要达到的好小说的标准。
一个好的作家,首先必须是个哲学家,如果这个人仅仅是个编故事的人,我觉着他一定不是一个好的作家。第二,好的作家比哲学家的要求要高,哲学家 是直接把有形的东西说出来,说得越明白越好,因为哲学家针对一种社会现象、针对一种社会制度、针对一个民族,针对一个发展的历史,必须要讲明白。作家是管 哪一块呢?是管哲学上说不明白的那些事。比如人的情感、人性、结构,哲学家就说不明白。史为民跟李雪莲的关系,这样一个哲学命题放到维特根斯坦面前,他一 定能够写出来8本著作。这些说不清的东西,就是作家要说清楚的。作家就是要表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缝隙透出来的一丝冷风、一丝暖意、一丝生活的味道,是味道 而不是道理。味道被读书的人咂摸到了,这个苦辣酸甜就是人生给予的。这个苦辣酸甜哲学家不必论述,也没法论述。
记 者:大家一直在说您的小说幽默,但是您始终不认为自己幽默更不是为了幽默而去幽默。为什么您的小说会给人一种幽默的感觉?
刘震云:对幽默的理解可以有几种。一个是我的语言不幽默呀,是什么就是什么,就是李雪莲头一回见王公道。王公道长什么样,她长什么样。语言的幽 默是个特别浅的层次,说相声没问题,演小品没问题。但是,如果在文学作品中局限在语言幽默是挺讨人厌的。我觉得真正的幽默是第二层,就是事和事之间。比如 《我不是潘金莲》第一章第一节李雪莲去找王公道,说了半天,攀上了关系。第二章第一节是说王公道去找李雪莲,一样用这个,最后大表姐我们是亲戚。好多人看 到乐得肚子疼。这种细节在生活中很正常,但是,他有着结构的对照,就显得幽默了。但是事和事之间的幽默,也并不是幽默最好的一个层面。真正的幽默是后边的 认识,包括你刚才说的,《我不是潘金莲》怎么表面那么庄严,背后这么荒诞呢。这就是认识的东西,我觉得这种荒诞感不是靠一个人说出来的。真正的幽默是没说 出来的东西。有时我受到最大的赞赏是什么,不是夸,是骂人。有好多人见面跟我讲,原来睡觉的时候爱看小说是因为看两页我就睡着了,催眠了,但看你刘震云的 小说,看上一页就睡不着了,说“这孙子”。(笑)
生活本身是幽默的,换一个词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喜剧的时代。生活里不乏幽默,就看这幽默你是怎么摆放的,和摆放背后的认识。
记 者:柏格森认为幽默是智慧的最高形态,但是在中国文学传统里,幽默文学一直不是占主导地位的文学传统。虽然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小幽默,但在文学叙事上,让幽默成为一种手法甚至风格还是不多的。
刘震云:你把一个不占主导的东西让他占主导了,这就是作家要干的事。别人没有钻过这个胡同,我不是钻过64道胡同吗,我突然发现,我把他搬到这 来了。不是我要有意幽默,是大家有意为之,大家发现了这一点,说我的小说够荒诞,够幽默,够刘震云。他们都说看我的小说跟看别人的小说最大的不同,看两句 就知道这是谁家的东西。如果我要是做剪子的话,我一定是王麻子;做臭豆腐,我一定是王致和。一定有另外一种味道,这种味道决不是全靠腌豆腐和打剪子说出来 的。
退向赤诚之心
记 者:在读您的作品时感觉,作家刘震云是一个逐渐后退的身影,比如说,最开始的《一地鸡毛》《塔铺》《新兵连》《温故1942》,我都能看到作家刘震云在 那。但是到了后来,比如《手机》《一句顶一万句》,到《我不是潘金莲》,作家刘震云已经明显地退到后边去了,我们看到的是小说人物在前面的活动说话,给读 者留下了非常大的阅读空间。
刘震云:这个说得特别对,这就是由一个作者成长为一个伟大作家的道路上的一个脚印。过去你会看到刘震云带着一帮人在往前走,现在我们看到这支队 伍,会发现就像《一句顶一万句》里很多人在走着,杀猪的、剃头的、卖豆腐的……里边可能会有一个人,正在这个队伍里东张西望跟人聊天呢,这个人就是我,这 就是作家最好的状态了。既尊重小说人物,也尊重读者,也就是说要相互尊重。在尊重的过程中就会产生温暖,产生情感。当你在写东西的时候说我要当一个作家, 我要一部写得比一部牛,我觉着这就特别浮浅和自私。绞尽脑汁想我要怎么怎么着,而且要看外国人喜欢什么,扮演这样一个角色,不是作家应该干的事。对作家来 说重要的是作品里的这些人物,是李雪莲们、王公道们。说文学要走向世界是对的,但我觉着还有一个世界,就是我的乡村,瓦工啊、垒鸡窝的啊,他们需要说话, 他没地方说话,那我就请他们到我的作品里说话。
所以,我在写作中逐渐退到少年写作和童年写作,越来越退到这种返璞归真、赤诚之心的地步,而不是走向很深的城府。我生活中特别讨厌这种城府很深的人。至于吗?就这么点事,你老跟我这绕来绕去,一跟我绕的人肯定是要占我便宜的人。(笑)别绕了,你要干吗吧?
记 者:生活中你特别讨厌绕,但是小说被别人说成特别绕。这两个“绕”应该是不一样的。
刘震云:其实我不绕,就是把能绕的搬过来了。所以往后退,但往哪方向退很重要。退到最后是一个童年的我在看着排山倒海的人往前走。而且有个人在 拉着你,舅舅在拉着你往前走,干吗去,去看飞机,这不挺好吗?我将来就要退到这来。我越往后退眼前越开阔,老往前走贴着墙哪成啊?往后退眼前就像草原一 样、大海一样无比的宽广。前边走的全是你的亲人,挺好的。不是有好多作家写不出东西来了吗?我有无穷的东西都在等着我去写,比如,我特别想写“鸡毛飞过三 十年”,我觉着当小林到老林的时候那些人一直在往前走,走过30年,中国社会发生了这种剧烈的甚至剧痛的变化。过去是专制、权力结构,现在是金钱,光怪陆 离的生活,官二代、富二代,老林是在这些人之下。中国为什么经济发展速度快?是千百万人每天像蚂蚁一样工作,蚂蚁里边不是有义工吗?小林就是其中的一个。 昨天我去理发了,理发师叫周新,因为老理发去都熟了,我打个电话,晚上有时间我去理个发,我问他几点下班,他说8点,我说我尽快赶过去,晚上还要下雨,他 说没事,来吧,我等你。这就很温暖。他是内蒙通辽人,在北京奋斗了10年,拿钱买了一所房子,40多平米,特别满足。他身上的重压就是中国30年剧烈的变 化的体现。我愿意跟这种人在一起,我前边走的人基本上都是这种人,我跟他们在一起挺愉快的。
好多作家开始评论社会现象,这主要不是作家的事,这是政论员。作家开始做这事,那我觉着他确实需要往后退。有往前走的,有往后退的,都特别正常。
记 者:现在的小说中有一类对自己特别自信,相信自己能凭空虚构一个世界出来,还有一类就像您说的,不去虚构,而是去搬。生活中很多的事通过自己的结构写出来 了,然后让读者去体会、咂摸。因为你后退了,你有足够的视野观察生活、结构生活、摆放生活。而且您的小说里边都是非常纯粹的中国生活,人情、世情、民情、 国情都在里边,这个特点从您的创作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向后退是您作为作家个人的一种变化。在您的小说创作中,有没有什么是始终没有变的?
刘震云:没有变的就是说对自己身后蓄水池的丰富和壮大,原来是3个,现在能不能是4个或5个。这是我永远没有变的。变的是每一个作品肯定都不是 读者的期待,而是争取去创造一个期待。另外,纯粹这个概念。虽然你写的是一个特别纯粹的民族的生活,那这个纯粹一定要背后的蓄水池里水不纯粹才行。对世界 上很多作家、哲学家,你都要知道、要了解。我在上北大的时候,吴组缃、孙玉石先生跟我讲鲁迅跟赵树理的区别,赵树理的小说写得比鲁迅生动,但是他是以一个 村庄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的,所以就出现了小二黑、小芹、二诸葛、李有才、三仙姑这样的人物,的确生动。鲁迅的小说没有赵树理生动,但是他是从世界的视角来 看这个村庄,身后蓄水池的水决定了他们的深度和厚度。我在写杨百顺的时候,写李雪莲的时候,就不仅仅是跟李有才和阿Q在一起,也可能跟安娜·卡列琳娜或者 帕慕克,或者马尔克斯在一起。你必须了解旁人的生活,才能写出自己的纯粹。
记 者:一般来说,好的作品是可以给后代留下我们这个时代文明的真实记录的,比如出入延津追寻的过程就是一种民族记忆,您的作品中,除了《手机》《我叫刘跃进》跨到了城市生活,很多作品的视角还是乡村或城乡结合部的。
刘震云:我觉着,是都市生活还是乡村生活并不重要,另外,我也没有用乡村的生活或者说城市的生活来看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无非是一种见识的眼 光,比如我说过,我两个舅舅都是农村人,一个赶马车,一个木匠,他说的道理只适合于农村吗?它其实也适合城市、适合文学、适合政治家。这是对无形生活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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