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他不同的圈层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且越来越复杂。在这层意义上,人人都是间谍。
花了一周时间,断断续续把46集《风筝》看完了。谍战剧拍到这个份上,让人无话可说。
不管是间谍、特务、侦查员也好,还是奸细、细作、探子也罢,干的活都是一样的,都是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刺探敌方机密信息、破坏敌方各种有用设施或暗杀敌方重要人员。
如何把自己搞得尽其可能地像敌方人员,以骗过敌方的疑虑,是能否成为间谍的核心。过了这一关,离一个成功的间谍就不远了。
所有小说,影视剧,都在这点上下功夫:掩饰真实身份——识别真实身份,构成这一题材的永恒主题。
《风筝》豆瓣评分8.5
剧中,郑耀先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除了单线联系人陆汉卿,向所有人掩盖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18年,直到解放后向组织的高层人士坦白身份为止。
既然夺取了江山,革命已经成功,他本可以像他的地下党同志袁农那样,享受作为胜利者的无限喜悦,享受胜利果实,却苦于自己的特殊任务尚未完成,以及自己作为军统特务的身份过于臭名昭著,他还得继续隐姓埋名几十年,直到时代不再需要他的工作为止。
郑耀先为什么必须这样?实际上,这是一个命运的连环套使然。
苏区共产主义热血青年郑耀先遇上国民党政权忙于组建、扩充特务机构,大肆招募人才之机,被党组织派去打入特务机构。这项工作无疑更有利于革命,更符合年轻人喜欢惊险刺激的天性,郑耀先无法拒绝这样的工作安排。
但不几年抗战爆发,你死我活的国共双方,“搁置争议”,把枪头对准共同的敌人日本侵略者。郑耀先的共产党员身份,无碍于他与军统特务结成拜把兄弟,在残酷的地下斗争中,成为威震八方的军统六哥。
对郑耀先来说,真正的考验不是对日斗争,而是国共矛盾。
▲在本剧中,郑耀先是戴笠手下八大金刚之一,人称鬼子六,而真实身份是潜伏在军统高层的共产党情报员
正如《风筝》中所展示的那样,那些受雇刺杀陕北边区共产党高官的国军官兵,原本是打算抗战结束后解甲归田,但不幸的是,他们不得不卷入国共内战。没有人可以模凌两可,除非他打算退出历史舞台。
如果抗战期间戴笠还勉强可以对郑耀先是否为共产党,采取“搁置争议”态度,抗战结束之后国共矛盾必须解决之时,这个事情必须有答案。而郑耀先也必须交出一份答卷。
一般人当然可以拒绝回答,可以人间消失,躲开国共内战,这样的人很多。
但郑耀先没有退出的机会。一旦退出,就是死路一条。非但不能退出,而且还得努力证明自己不是共产党员,证明不了,也是死路一条。唯有证明了这点,才能生存下去,才能为党工作。
为了证明自己的假身份是真的,他自己成了枪决自己同志的监斩官。他的恋人,同志以及自己唯一的身份证明人,均为保卫他的假身份牺牲。
这种忍常人所不能忍,为什么能做到?在于弃绝一个“情”字。
郑耀先与中统特工林桃
这里产生了一种很严重的身份撕裂。他所从事的事业,是解放全人类的事业,它是充满大爱的事业,是饱含悲悯感情的事业。但是抵达人间天堂的路径,却需要他具备无情无义的手段。目的和手段之间如此背离,寻常人是做不到的。
必须过了这一关,克服这个人性的弱点,才能成为真正的革命者。
克服它谈何容易。
实际上,郑耀先在国共三年内战的前半段,同时面临中统暗杀和中共川康特委的追杀令,这一人设,已经无法继续演绎,只好让他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中统女特务,匆匆离场,人间蒸发,草草收场。
人性就摆在那里,以那种故事演绎的力度走下去,郑耀先只能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而为革命立下汗马功劳的郑耀先,在解放后的处境更堪玩味。
解放前,他是以革命抗争者的身份扮演统治者的身份;解放后,他则是以胜利者身份,扮演失败者角色。这照样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但它迥异于此前国共三年内战时期,毕竟,郑耀先的处境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首先,时刻悬在头上的生死利剑基本摘除,他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之时,可以回归组织。
尽管不能得到组织的充分信任,但是组织对他的功绩也必须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一名间谍最大的依靠是组织,有了组织,你的工作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因此,郑耀先的继续潜伏,身份颠倒,逐渐多了一点喜剧色彩。
其次,他对周边的一切,已经改换视角。在解放前,他是一名打江山的人。
解放后,在外人看来,他虽然是一名卑贱的历史反革命嫌犯,但他心知肚明的是,他是一名可以通天的人物,是可以左右特定领域局面的要人。
他已经是一名坐江山的人,因此对革命队伍中的不纯洁现象,发自肺腑感到痛心疾首。他与劳教农场的大厨干着一样的活,但是两人的真实身份却有天渊之别,就好比,同样是10美元的T恤,比尔盖茨穿着它与一名小工穿着它,无论在他们自己,还是被人阐发的“意义”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三,他的所有牺牲与功劳,终于可以被一一记录在案。牺牲的价值,希望被人惦记,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革命胜利了,虽然伟大的英雄胸前没有一块勋章,依然衣衫褴褛,蹒跚于陋巷,反复出入于监狱与劳改农场,但他不再是无名英雄,他的英雄业绩被这个职业的最高层了解得一清二楚。
至少在自我意识中,他已经成为一座移动的丰碑,这种精神的满足,完全可以遮蔽物质的窘迫和他人的冷言冷语。
时代潮流推动着他的命运走到这一步,哪怕他不愿意,哪怕只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生活,但时与势,会给他这样的选择吗?
没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局势把你推到风口浪尖。尽管遭遇老婆自杀,孩子反目,必须擒杀自己一手培养的军统弟子,其所作所为,可谓绝情寡义到极点,但正是通过这些情节,把郑耀先推向圣坛,自己想下来都不可能。
这种身份撕裂所带来的惨绝人寰,其悲剧性非常人所能承担。英雄唯有与悲剧相伴,才能焕发迷人的光环。
这种光环即便在今天,仍然炫目。你不是一名间谍,但身份撕裂照样普遍存在,那个遥远时代的故事,照样可以在今人这里获得共情。
比方说你在写字楼里扮演着高级白领的角色,满口英文,但一回到山村老家,你就是乡邻眼里的二狗子,你的英文呢?你的陆家嘴腔(如果有的话)的普通话呢?哪一个才是你的真实身份呢?
每个人都在他不同的圈层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且越来越复杂。在这层意义上,人人都是间谍。
但所有这些身份撕裂,都不及郑耀先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惊心动魄与绝情寡欲的刺痛人心,于是,这个艺术化的人物,成为我们这种常人追剧目标,一直到他的身份重新合二(三四)为一为止。
虚构的人物终于经由组织与时势,身份合体。作为常人的我们,却继续撕裂,没有谁可以为我们担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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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刚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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