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必要将这种动辄把自己的病态的言行和国家的富裕与强弱联系在一起，而不是首先去认真反思自己毛病的特点，称之为“郁达夫小说男主情结”。
1月31日，外交部领事司的官方微信公众号发了一则通知公告，提醒出国中国游客选择低成本航空公司出行前要详细了解合同条款，如发生航班延误等情况时，要“依据合同约定理性维权”。
这是为什么呢？
1
原来一些中国游客买了廉价航空的机票去日本开眼，1月24日，由于天气原因航班无法按时飞回上海，这导致他们不得已滞留东京成田机场。
但接下来，他们并没有遵循廉价航空机票的行为规定，而是觉得自己被机场管理人员“廉价”对待了，于是他们生气了，又是抗议，又是与机场人员发生肢体冲突，又灵机一动唱起了国歌（能说这个很应景吗？），搞得不亦乐乎。
▲中国游客滞留成田机场
无独有偶，1月27日凌晨，斯里兰卡航空公司从上海飞往科伦坡（斯里兰卡首都）的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8小时，导致机上150名需转机赴马尔代夫的中国旅客滞留科伦坡机场。中国驻当地大使馆不得不连夜紧急处置，派人前往机场协助，最后将全部滞留旅客的后续转机航班安排妥当。
1月30日，一段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热传：在乱哄哄的伊朗德黑兰机场里，一群中国乘客激动地不断高喊“中国”，“疑似逼迫飞机起飞”。

尽管后来据媒体核实，德黑兰机场的视频是因大雪滞留的中国游客获得中国驻伊朗大使馆帮助后表示感谢和激动，并非是在逼迫飞机起飞。
但是，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这已经是第三起中国游客在国外机场因航班延误问题而引发的风波了。
现在不但三家（驻日本、斯里兰卡和伊朗）中国大使馆在官网提醒在当地的中国公民要注意理性，就连是中国外交部也不得不出面呼吁，中国游客在外旅游时要保持“理性”。
2
作为一个学中国现代文学出身的人，这些游客尤其是在日本成田机场的中国游客的举动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郁达夫来。
郁达夫1913年去日本留学，1922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在日本前后生活了有十年之久。但他却对经济不感兴趣，而是爱上了文学。1921年，还在日本留学的他推出了自己的小说处女作《沉沦》，一夜成名。
在小说里，郁达夫以自己为原型且以自己的经历为参照，塑造了一个在东京留学的可怜的中国男学生。
▲郁达夫凭借其小说处女作《沉沦》一夜成名
这个小伙子有点夸大狂和疑病症，人也很敏感。有一次因为在大街上看到两个穿红裙子的日本的漂亮女生，很想上去搭讪，可又没勇气。回去后，他就忧郁症大发作，骂自己是个“coward”，这个单词的意思是“懦夫”，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猥琐男”。
可他转念又想，更可恨的是那两个漂亮的日本姑娘竟然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这个问题太大了。他想来想去，这次问题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出在自己是个“支那人”身上，才被她们公然忽视了。
他生气了，决定一定要对那两个日本女生“复仇”，并且，他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关键还是中国不够“富强”，作为中国人难免会被她们瞧不起了。
但这还只是一件小事。后来，他又去了专门出美女的名古屋。在那里他因为苦闷，每天早晨起来都要自己打一下飞机。可这很伤身体，害得他每天都要再吃几个生鸡蛋和牛奶来补身体。
有一天，他就去逛了散发着“花粉的香气同日本女人特有的一种肉的香味”的海滨风月场所。
在喝花酒时，他盯着陪他的日本妹子的“红色的围裙同肥白的腿肉”看个不停，那个日本妹子有点不耐烦，就出于礼貌客气地问他是哪里人。
这下他只得承认自己是个“支那人”，可这又让感觉自己被日本妹子深深地蔑视了。
▲郁达夫
他在海景房里悲痛欲绝，立即决定自己以后再也不爱女人了，以后要把祖国当成自己的情人猛烈地爱起来。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此处不得不省略几个字了。
事情结束后，他痛不欲生，觉得都是祖国不够富裕不够强大，让他在风月场所玩一下外国女人都还这么饱受屈辱。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索性准备蹈海自杀，在跳入大海前，他长叹了一声，说出了几句让人深思的话：
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
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
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3
我要说，这几句话至今还发人深省。
郁达夫就因为他的小说这样大胆地暴露了弱国子民病态的内心和变态的行为，产生了重大影响，而成为一个别具一格的作家。
在我看来，他小说里塑造的在民国那个特殊时期的中国人至今犹存，而且，这样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随着国家的正常化变得更多了。
那些在成田机场里无理取闹的中国游客并不是极少数人，因为更多的这样的人只是没有出国，没有机会在国际舞台上表现出来受到广泛关注罢了。
在国内的机场、高铁上以及更多的地方，他们每天都在表演，每天都在抱怨，只不过我们早已习以为常了而已。
▲在更多地方，仍然有人每天都在抱怨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重温一下郁达夫的小说，更有必要将这种动辄把自己的病态的言行和国家的富裕与强弱联系在一起，而不是首先去认真反思自己毛病的特点，称之为“郁达夫小说男主情结”。
但为了简洁起见，就叫他“郁达夫情结”也未尝不可。因为郁达夫本人也说过，文学都是作家的“自叙传”。他的小说里的人物有很多都有他自己的影子在里面。
当然，我也可以大胆地说，也有我们每一个人的影子在里面。
郁达夫小说里的人物还只是因国家不“富强”，在嫖外国妓女时感觉自己没有受到对方足够的尊重而痛骂祖国，现在我们的国家似乎已经“富强”了，而在外留学的国人、旅游的国人也越来越多了，他们大概不会这样做了吧？
但我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他们里面真的再出来一个郁达夫一样的作家，会不会因为在找外国小姐时自己阳痿了，或者没钱买伟哥了也会痛骂祖国呢？
▲日本成田机场
这只是我的文学化的想法。实际上，我想说的是，国民人格的形成，既有传统的影响，也有教育的影响。
所以，现在只有外交部出面呼吁国民保持“理性”是不够的，还需要教育部、文化部、司法部甚至更多的部出来说几句话，反思一下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国民性的养成到底在哪里出了问题。
这才是我写这篇文章的意图所在，而不仅仅是炫耀一下我对郁达夫的喜欢与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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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生
 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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