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没有嘻哈?嘻哈是什么?不久前一档综艺节目引发了这样的疑问。而三十多年前,另一个相似的问题也曾激起大众的热情讨论:中国有没有摇滚?摇滚是什么?
如果要追溯中国最早的摇滚乐队,那就是1979年的“万李马王”。这个乐队由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的四名学生万星、李世超、马晓艺和王昕波组成,主要翻唱Beatles,Bee Gees和Paul Simon的歌曲。
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音乐还尚未完全挣脱刻板形式的桎梏,“万李马王”的横空出世可谓惊起一番波澜。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吴晓庸看过他们的演出后,激动得找他们录了一个小样,拿到国际电台播出。就连BBC 也曾报道过他们。
但要说中国人第一次被摇滚乐“震惊”,还得是1985年威猛乐队(Wham!)历史性的访华。威猛是第一个访问中国的西方现代摇滚乐队,而就是这次访华为中国带来了摇滚乐的启蒙
威猛乐队中国演唱会的观众席

威猛这次在中国的演唱会可谓是来之不易。他们的经纪人锲而不舍地对中方进行游说,拿出了“外国人还不相信你们真的对外开放了,除非让威猛在中国开演唱会”的说辞,才换来这次宝贵的机会。
可那时并没有什么人知道威猛。现场的观众穿着打扮也不像乐迷,大部分人似乎都是因为收到了单位发的免费门票才来的。
Li Shizhong 在威猛访华时还是一个青少年,当时被演出海报吸引住,但遗憾的是,他没能看成演出。一是当时的孩子不被允许享受夜生活,八点半就得乖乖回家。其次,那时的音乐环境也很糟糕,仅仅是在街上弹吉他就会被视作小流氓。
对中国观众来说,威猛的表演方式真是前所未闻。以前他们只看过人笔直地站在台上演唱,而这两个外国人却又唱又跳,四处走动。
威猛演唱会现场

一开始,观众们还不习惯现场巨大的音乐声和眼花缭乱的灯光,但过了不久就有人开始随着音乐打拍子、舞动身体。警察们被吓坏了,最后还有人因为过于激动被押出了场地。乐队经纪人西蒙回忆道:这真是奇怪,坐在楼下的人似乎被闪光灯和摄像机吓住了,而楼上则有人又叫又跳,气氛太奇怪了。
但威猛的演唱会还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当时郭峰和崔健等人都在现场,这不可能不对他们日后的发展有着影响。郭峰回忆道:“这个场景我永远忘不了,中国观众全都看傻了,很木。”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震惊”的体验。而中国音乐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反刍。
从这反刍中诞生的就是蒙着一块红布的崔健。早在1984年,崔健就和其他六位北京歌舞团的演员成立了七合板乐队,成为中国最早一批摇滚乐队的其中一员。
而真正使他声名大噪的则是1986年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办的百名歌星演唱会。那时的崔健在台上喊着“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这种全新的音乐形式一下子就让大众沸腾了。王迪回忆道,崔健某次演出过后,观众散场时就已经能唱出他的歌来了,而在演出前,没几个知道崔健是谁。
1989年,崔健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并举办了个人演唱会。中国大陆摇滚就此正式出台。
崔健第一张个人专辑封面
不仅是音乐风格,其内容也让人眼前一亮。在崔健之前,人们唱的歌都在讲述“我们”,都是集体主义的,即使是谈论“我”也是集体下那个“我”。而崔健的歌,则在真正讲述每一个个体的体验。
1988年,唐朝乐队成立,成员有丁武、张炬、郭怡广和Szabo。唐朝将自己的音乐风格定位为重金属,这也让它荣膺“中国最早、最成功的重金属乐队”之称。
唐朝乐队同名专辑封面
那时的摇滚圈子很小,唐朝办演唱会时崔健还前去帮忙调音响。据回忆,那天的崔健十分激动:“中国终于有Heavy Metal了!”乐迷们的反响也很热烈。在第一张专辑首发式上,疯狂的乐迷高喊“唐朝我们爱你”,甚至有人激动得大哭起来。
一个圈子在萌发初期总少不了同行的互相扶持和交流,摇滚圈也是如此。那时几乎没有什么大型演唱会,出专辑的也少,除了乐队的小型现场,另一个供音乐人们交流、展示自己作品的渠道就是"party",北京许多大饭店都曾是早期摇滚乐队 party 的场所。
而到了90年代,中国摇滚乐迎来了自己的盛世后,专辑、演唱会就变得越来越多,这和媒体的功劳密不可分。1993年,北京音乐台成立,其和摇滚乐大潮的化学反应可想而知。
80年代的另一个区别在于,个人唱片的发行数量多了起来,90年代前,只有崔健发行了《新长征路上的摇滚》。1994年,“魔岩三杰”窦唯、张楚、何勇都分别发行了自己的个人专辑。崔健也发行了自己的第二、第三张个人唱片。
窦唯1994年个人专辑《黑梦》

并且大约是因为搞摇滚的人越来越多,90年代还突然有一股发行合辑的热潮。合辑,顾名思义就是将不同歌手的优秀作品拼在同一张专辑里进行发售,其中1994年发售的《中国火》就是代表。它不仅收录了诸如黑豹《别去糟蹋》、唐朝《飞翔鸟》这样的经典作品,还对乐队或歌手进行了文字介绍。《中国火》还出了两张后续专辑,反响甚好。
摇滚合辑《中国火》
90年代最大的摇滚盛事还是1993年的香港红磡“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魔岩三杰”均到场演出。
演唱会前,有记者采访何勇如何看待香港的四大天王,何勇耿直地说道:“四大天王就是小丑嘛,张学友还可以。天王?托塔李天王吗?”这番话在香港引起了轩然大波,要知道,四大天王那时候可正是当红,而几乎没什么人听说过何勇的大名。
但在演唱会上,何勇的作品《垃圾场》MTV一播出,观众就都站了起来,准备看看这个何勇是何许人也。结果何勇一出场,气氛一下子到了巅峰,他有力、狂放的表演可谓是圈粉无数。
红磡演唱会上的何勇
这场演唱会也让香港、乃至世界知道,中国的改革开放真正到来了。
对于想要学习摇滚的年轻人来说,这成了最好的年代。老一辈摇滚人完全是“自学成才”,而年轻人们有了专门的地方去学习:1993年,迷笛音乐学校成立,它是中国唯一一所以摇滚乐教学为目标的民办音乐学校。后来的谢天笑、痛仰乐队的高虎、逃跑计划的毛川都出自迷笛。2001年,迷笛音乐学校创办了户外音乐节“迷笛音乐节”,一直延续到今天。
改革开放后曾被视作“最有希望实现文艺复兴”的时代,但摇滚乐在八九十年代闪耀过后,还是逐渐走向了衰败。九十年代末期,唱片公司销量锐减,质量也大不如从前,许多乐队和媒体发生了口角,乐队内部也分崩离析。大众对摇滚乐的评价渐渐有向负面倾斜的趋势。
其实崔健曾坦言道,中国摇滚不是土生土长的摇滚,说到底是西方摇滚落在中国的结果,他也不愿称自己是“摇滚教父”。但在他看来,重要的是中国摇滚人如何“发出自己的声音”。言下之意,一旦停止说自己想说的话了,中国摇滚就会变成简单的模仿秀。
而且关于国摇走向衰败的原因,人们也众说纷纭。一说,台湾的魔岩唱片公司退出大陆后,大陆就没有了成熟的、专门制作和发行摇滚乐的、商业机制健全的唱片公司。这导致了摇滚乐发行一度陷入停滞,许多摇滚乐队就选择去搞“地下摇滚”,也就是不被主流媒体和大众接受、没有固定演出地点和时间的摇滚乐队。
除此以外,还有人认为是因为“好时代”已经过去。90年代中期,市场经济的发展导致理想主义逐渐冷淡,而依托于理想主义而成长的摇滚乐也自然而然地消沉。
从一些摇滚人的现状也能看出摇滚热潮冷却后留下了怎样的辛酸。
纪录片《中国原创音乐20年》在谈到崔健时有这样无奈的独白:“那时候很多东西我们都在怀疑,但没有人的怀疑像崔健那样深。但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么多愤怒,或者说人们发现愤怒没有用。”
还有一向特立独行的窦唯,在许多人看来只剩下“王菲前夫”、“前黑豹成员”、“唱《黑梦》的”这些标签,而他后来所做的音乐实验,例如无人声作品、视觉作品却很少被大众所关注。
窦唯
人们到底需要摇滚,还是只是需要光鲜亮丽的表演者?
还是那个自始至终贯穿中国摇滚发展的问题:“中国有没有摇滚?摇滚是什么?”
在访谈中,中国摇滚乐代表人物之一的左小祖咒说道:“很多人已经不听摇滚了,而且摇滚乐的概念被舆论、媒体、知识分子夸大其词了,它并非高不可深,更非脏乱差的、不好的东西。”
我们或许也需要反思,当摇滚不再仅仅是一种音乐形式,变成了某种精神、形象的刻板代言时,它是否正与真正的“反叛”、“斗争”渐行渐远。是否是一种“摇滚神话”的塑造让人们抬高了自己对摇滚的定义界限,而这种神化,让人们变得只是在追逐虚无的“摇滚精神”,却忘了真正“摇滚的”是它背后对真理、正义的追求,忘了摇滚只是传达它们的工具。
腰乐队的主唱刘弢曾在自己的歌曲中失望道:“他们会需要一次免费的摇滚吗?晕倒在台上自得其乐的摇滚,也许它永远只能自得其乐,而这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或许当人们懂得不再“为摇滚而摇滚”时,摇滚才将再度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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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mpud |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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