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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迁组第一次进福佑坊的时候,陈秀珠早饭买到一半就回来了。章琪正在画眼线,陈秀珠就站在章琪身后,嘀嘀哆哆把现在的政策都念了一遍。看章琪没反应,就嘻嘻笑着凑过来:“阿琪,你看,你要么跟金秋先领个结婚证?领个结婚证就算人头了,现在还能把户口迁进来,听说马上就要冻结了。”章琪好笑起来:“哪能为了几万块钱就要我结婚的啦?”陈秀珠说:“不止几万块哦。扎巴说,上次中华路拆迁时候,有一家人,女儿女婿结婚,马上多一个户口,巧不巧,女儿又怀孕了,结果生下来一看,双胞胎!一人十万,就是三十万块啊!”三十万块,在陈秀珠看来,是一笔半辈子存不下来的巨款。
陈秀珠是喜欢金秋的,自从章琪毕业前见过一次,陈秀珠就对这个“阿姨长阿姨短”的未来女婿上了心。她好意思问,金秋也好意思答,那天很快就把金秋家底摸得清楚。金秋的爸爸以前做过点装修生意,现在还有个小公司,金秋的妈妈以前是厂里的人事,现在退休退下来。金秋还有个姐姐,已经结婚了,姐夫是外地上大学时认识的。陈秀珠盘算一下,觉得金秋卖相好人活络,工作稳定铁饭碗,家境也要比自己两个下岗工人好。怎么看,章琪都找得挺好,所以女儿偶尔夜不归宿,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章琪眼线描了四遍都没描好。心烦意乱:“哦哟,妈,你可以不要管我跟金秋的事么?”陈秀珠一直觉得女儿是死脑筋:“跟你讲讲不通,你什么时候让金秋来我们家吃饭,我自己跟他说。”章琪没好气说:“他没空。他要去北京了。”陈秀珠惊讶:“他去干嘛?玩啊?马上期末考试了他上班不用上啦?”章琪被问得心烦,早饭也不吃就往外面走:“他辞职了,要到北京去跟朋友做生意了!”
陈秀珠目瞪口呆,愣了一愣,跟上去扒住门朝章琪背影问:“怎么好好的工作就辞了啊?你怎么不拦着他啊!”章琪不理她,自顾自往前走,但心里凉飕飕地痛:她怎么拦他?他根本是辞职完了只是通知她一声。
章琪最初觉得,她和金秋之间最大的问题,是高悦。那个高挑洋气的高悦,那个袅袅娜娜唱“女人花”的高悦。但她相信,只要时间长了,只要自己一直陪着金秋,金秋一定会慢慢忘记高悦的。之后,金秋毕业了,他的生活离章琪远了。他说怎么上课,怎么出考卷,怎么评职称,章琪不懂。所以章琪以为,自己也当了老师,就能离金秋更近一点。再之后,章琪又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因为她一直拒绝和金秋发生亲密关系,而金秋也介意王睿翔对章琪的帮助。她每次都往前走一点,再走一点,但她却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即使他们赤身相拥的时候,自己耳边心跳的节拍,都永远和自己不一样。
“我去北京打拼也是为了你啊,章琪!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上周见面的时候,金秋这么说,“你不希望我给你好一点的生活,给你一个豪华的婚礼么?”“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每次一和金秋争执,章琪都立刻找不到方向。无论怎么说,都好像是章琪的错,是她不懂事,是她无理取闹。
“在一起?没钱没事业怎么在一起啊?我多少钱工资你多少钱?我们两个什么时候买得起房子结婚啊?”
“有没有房子不重要,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了啊,你家也不是住不下啊,我家也要拆迁了。”
“对你不重要对我很重要!我是男人啊!我是男人你懂不懂!”金秋愤怒的样子吓住了章琪,她禁不住连连后退三步。章琪咬住嘴唇不说话,金秋叹口气,上来搂住她:“章琪,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了我们以后更好的生活。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以往每次,面对这样的耳边轻声软语,章琪的底气就会一点点漏完。但这次没有。她再咬嘴唇,也没忍住,颤声问:“你是不是去找高悦?”
“哗”一声,金秋把床头的电话扫到了地上,然后气冲冲地摔了宾馆房门出去。金秋的脚步声很重,每一声都像踩在了章琪心上,一抖接着一抖。章琪蹲下身捡电话,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出乎自己意料,她并没有哭。她只是大脑一片空白,有个声音一遍遍在脑海里盘旋:章琪,为什么每次你拼了命,却永远也得不到?
但一周都没有联系了。章琪上课前,又把手机拿出来翻看了好几遍。每天都有好几次,她已经打完长长一段,到即将要按发送键,再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以往每次争吵,都是章琪主动和解,但这次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在金秋心目中,到底有没有分量。她更想确认,这么多年来,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
下课路过大操场,正好遇见实习时候带过的那个班。“章老师!”男生女生叽叽喳喳一边绕操场跑步一边叫她。“你们怎么下课还在跑步?”章琪问。“孙老师罚全班跑四圈,”班长是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但哭丧着脸撒娇。章琪笑起来:“你们又犯什么天规了啊?”阳光洒在一张张垂头丧气的脸上,章琪忽然觉得,年轻真好。
“别一副丧气相,”章琪也想努力撇开心中的不快,“我陪你们一起跑。”学生们轰动了,一排排鼓掌吹口哨:“章老师,章老师!”章琪受了鼓励,抬头望一眼明晃晃的太阳,把手上的书放在了旁边大楼的台阶上,也不顾脚上的高跟鞋,一鼓作气跑起来。
跑,继续跑,血都冲到大脑里。呼吸,再呼吸,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化成浊气排出去。天很蓝,太阳很大,树叶被风吹过,耳边是好听的沙沙声。章琪觉得脚上渐渐轻飘起来,脑袋集中不了注意,一阵一阵晕眩,她最后有印象的,是有人大叫“章老师”。
章琪怀孕了。
本以为只是中暑,之后很多天没有胃口吃饭。闻纱纱约逛街,章琪也是懒懒的,闻纱纱倒是认真起来,问:“章琪,你是不是怀孕了啊?你上次例假什么时候?”章琪很茫然,她的例假一直是乱的。“不会的!”章琪闹了个满脸红,低声俯到闻纱纱耳边,“我们都用套的。”“是从一开始就用么?”闻纱纱打破沙锅问到底。
在闻纱纱的坚持下,章琪去便利店买了一个试纸。一条线,不一会儿,淡淡的,又一条线。章琪手脚冰凉,有五雷轰顶的末日感。她跌在闻纱纱怀里,一把抓住她的腰带。闻纱纱问:“章琪,你准备怎么办?”
呆坐半小时后,章琪定了定心神。她拿出手机,努力控制住还在抖的手,给金秋发消息:“我怀孕了。”一分,一秒,半小时过去了,章琪的手机依旧安静。章琪站起身来,惨白着脸,向闻纱纱笑:“你陪我走一走?”
漫无目的在淮海路上晃。从十点等到下午两点,金秋依旧没有反应。章琪终于下定了决心,拿出手机,再发一条:“你放心,我会处理掉的。”不到两分钟,金秋回了消息:“好的,保重。”
车水马龙里,章琪呆住了。她把手机递给闻纱纱,眼神空洞地望着对方:“你说,他是什么意思?”闻纱纱为难地摇着头:“章琪,我觉得,你也别太多想了。”忽然手机又震动了,闻纱纱看着新短信,如释重负地说:“你看,金秋又来短信了,我给你念啊。之前一直有事,刚刚看到。亲爱的,我们现在实在不适合要一个孩子……”
章琪惨笑着,看着闻纱纱一脸认真地念着短信,有种荒诞感。她抬起脸,但眼泪还是往外流,她跟自己说:章琪,争气点,有什么好哭的!金秋的长篇大论她没有兴趣再听了,抢过手机对闻纱纱说:“我们去医院吧。”“现在?”闻纱纱看惊讶。“现在!”章琪的口气无比坚定。
女医生嫌恶地看了章琪一眼。章琪明白,那个意思,是现在的这些小姑娘。女医生又撇了撇嘴:“要不要止痛?”闻纱纱问:“多少钱?”“150。怕痛就上个止痛。”章琪答:“不要。”
不要,自己活该,应该长点教训。
等在手术室门口。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虚弱的苍白的女孩,板凳上坐着的男孩站起来:“怎么样?”女孩没好气:“扶我走啊!”背后的门开着,那一瞬,里面似乎飘出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章琪的心思,在这惨叫里飘得很远。她想,她还能跟金秋在一起么?她回想起给金秋发短信的那晚,金秋来找自己的那晚,金秋给她过生日的那晚,那些坐在金秋自行车后面,荡过校园角落的日子。她又想到了高悦。那个长发飘飘唱女人花的人,那个在博客上永远光芒万丈的人。金秋去了北京,一定是去找高悦了吧?他终于海阔天空了,他们终于双宿双飞了。
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章琪忽然问自己:如果是孙优婷,她会这么算了么?
章琪“腾”地站了起来,急匆匆就往外走。闻纱纱在后面拉她:“章琪,你去哪里?”
章琪回望:“我不打了。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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