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马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在各种逛吃和考驾照中过完了。
南下的火车，三十几个小时，漫长但自由。
那些只在地理课本上见过的地形风貌，此刻就在窗外变换着。艾马心中有一种挣脱井底的快感。
先是起起伏伏的丘陵，后来一马平川的平原，接着布满沟壑的黄土高坡，最后钻入秦岭隧道，经过一段长长的黑暗之后，一座座满是植被的陡峭高山和山间清澈见底的溪流映入眼帘。
各种大桥和隧道不断交替出现，火车与铁轨的忽轻忽重的撞击声，都在讲述着千百年来的蜀道难。
出了火车站，打了辆车，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艾马从没想过在中国的大西南会有一座如此繁华的都市。“即使电视上的香港也不过如此了吧”，艾马心想。
在中学压抑了多年的好奇心，在这座山城里爆发，只是与童年不同的是，一起释放的还有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艾马觉得眼前有大片的领地等着去征服。
第一天就主动去跟辅导员打招呼，热情的帮助其他同学报到，搬东西。
第一周就操着那口还没说利落的普通话，挨个寝室去做自我介绍，热情的跟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同样说不利落的新同学们攀谈。
艾马自诩是个有大志的人。

早在高中的日记本上，就写下了“艾马实业有限公司”，这个让他心潮澎湃的名字。


但也是这个立志不做普通人的人设，就像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了艾马的头上，让他在今后的日子里，一方面自命不凡，对于世间的事挑挑拣拣；另一方面在学术的道路上躁动不安。

读过的名人传记，听来的富翁访谈，都让他对自己的工程专业不以为然。“一个要当董事长的人，怎么可以只知道坐在教室里，埋头画图，搞计算呢？ ” 艾马常常发出感叹。他想不出画螺母的机械工程师与村里的泥瓦匠有什么区别？
上课考试都不是事儿。
体能、口才、英文、有思想、入党考证、当干部才是靠谱的正事儿，毕竟方向比努力重要。

他那颗年轻躁动的心，常常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读书一定要读哲学、历史、经济、政治，纵论古今。


交友一定要交有远见、有想法、有见识，谈笑鸿儒。


做事一定要权衡利弊，分析得失，尽量只做对自己成长有帮助的事。


哪怕看个电视剧，都一定要是雍正王朝、康熙大帝，那些可以从中汲取权术“营养”的作品。


在精心的自我计划与激励下，那个朴实憨厚，带些傻气的艾马，外表越来越洋气，官也当的越来越大，从班长到专业大班长，再到部长，最后到副主席。
可以说是，在同学面前会说话，在领导面前会来事儿，出门一路打雷带闪电。
至于考试嘛，可以临时突击一下，必要时撇一眼同学的答案也行。


其实艾马心底还是很困惑的，不知道 “功利心与上进心有啥本质区别？”
“在品格与前途面前，作为成大事者，必然选择现实。” 
艾马这么一想，心里有了一丝安慰。
大学四年，很快，很短。


尽管成绩平平，但领导对其办事能力还是很认可的，大学里能拿的奖励和荣誉也没落下，最后还被指定作为毕业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甚至还被市长接见。


找工作那会儿，靠着他读的经济学方面的书，让他这个工科生做了一份像模像样的行业分析报告，加上练就的能说会道，确实让他脱颖而出，签了当时待遇最好的一家公司。
“老爸，我签啦！年薪XX ” 艾马兴奋的给老马拨过去一个电话。其实艾马心里的高兴还来自于他那套“社会上是综合竞争”的理论得到了验证。

“年薪三十万之前，别跟我提年薪！”。老马听儿子说年薪这个词，感觉有些别扭。对做生意的他来说，这样的薪水被叫做年薪，显然是有些不屑的。一个在他手底下拉货的，好好干，每月也能拿个五六千。


“哦”，艾马有些失落。


“儿子，多少钱都雇不着咱，除非你想跟着别人积累以后单干的经验” 电话那头老马望子成龙地叮嘱道。
“哦，好吧”


--江南水乡，莺飞草长--


艾马毕业没几天就入职了。


头三个月，跟大学没区别，每天培训、上课、车间实习。
第一天做自我介绍，艾马就结合了最近很火的桌游三国杀，介绍说 “我叫艾马，来自魏国，毕业于蜀国，现在来到吴国工作，请多关照”。很多人就是在此刻的欢笑中记住了艾马。


因着经济学的底子，艾马很快成了最懂培训主管Mr张的人。在培训课上，艾马总能回答到点上，加上艾马能说会道的，很快跟主管张混成了好哥们儿。


在公司的中秋晚会和元旦晚会上，艾马凭着大学时期练就的组织能力，每次都能搞出个有创意的节目，这让艾马很快引起了公司管理层的注意，在新员工评比中，他作为最优秀的两位“旗手”之一，连续加薪两次10%。


有一天，HR部门要准备开始新的一年校园招聘，需要从其他部门调用帮手。在主管张的举荐下，艾马临时加入了公司的校园招聘团队，开始了一段潇洒走天涯吃四海的日子。
西安、重庆、武汉、合肥、南京，一周换一个地方。
为了跟学生展示公司的实力，招聘团队一路下来都住的是四五星级的酒店。
频繁的空间变换，每座城市在脑海中留下的印记深浅不一，导致艾马每天醒来，都要先在床上想想今天在哪个城市
在某高校的笔试教室里，艾马踱着步，扫视着这一屋子默默答题的学弟学妹们， 不禁有些春风得意。 “人生还是充满神奇，半年之前的自己还是底下笔试的一员，如今却成了监考。” 
第二天的群体面试，才是艾马觉得最有意思的环节。
主管张会给出一个开放性的讨论题目，比如“不靠谱的梦想应该劝阻吗”，让二十名面试者作为一组来讨论，半小时后给出结论。艾马只需坐着观察，最后给出面试者的三项缺点、三项优点以及三项改进意见。
艾马看着这些年轻的眼神，在言辞之间透露出的，有些是慌张，有些是暗淡，有些是焦急，有些是担忧，有些是骄傲。
“幼儿园时的他们，应该也都是眼睛透彻天真的孩子吧” 艾马坐在那里有些出神，“怎么到了大学毕业，在一份工作面前，就变得唯唯诺诺或者巧言令色了呢？” 艾马觉得有点堵得慌，其实没多久以前，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还有一件事，让艾马如鲠在喉。
因为中国的工业产品通常销往工业欠发达地区，中东、南美或者非洲。如果出差的话，女生不合适。所以上面的女领导从大局出发，临行前有暗示，此次招聘不要女生。
因为不能公开讲，所以每轮面试又不会把女生全部刷掉。
这种给人家希望，然后又给人结果的事，让艾马觉得有些残忍，尤其是看到一些小师妹曾那么地认真准备一次次的面试笔试。
主管张也看不下去了，对于才貌双全的女生，他会打电话给上面请求，破格录取，理由是，以后公司的文艺汇演会好搞很多。

主管张，毕业于名校研究生，说话干脆，办事雷厉风行。一副小眼镜架在圆圆的脸上，每次一思考，眼睛里都透着一种深邃明亮的光。
每次只要就业办的老师招待我们，一顿饭的功夫，他就能猜出哪俩老师搞暧昧，哪个老师被器重，哪个跟院长关系心不合等等，搞得几个年轻人都特别期待回到酒店的碰头会上他能跟大家八卦一下。


总结完今天的工作和做好明天的工作安排之后，在年轻人的怂恿之下，他又借着酒劲儿分析了起来：


“今晚刚进门，那个李老师（男）就很自然地帮许老师（女）接过了挎包，然后挂在了许老师的椅背上，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主管张得意的坏笑着。


“然后在明确了他们不是夫妻或者恋人的关系后，我故意给李老师敬酒施压，然后同时瞥了一眼许老师，发现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
让几个年轻人都对主管张的八卦能力，佩服得十八体投地。
主管张分享完后，对艾马说，“明天可是回你的母校啊，怎么样，作为大师哥上台分享两句吧”。“好啊，老大” 艾马对这种说话吹牛的事还是不怎么发怵的。
第二天，艾马从谷歌夜间地图，谈到中国的经济格局，从文化积淀，谈到经济发展，把江南说成了年轻人成长最好的沃土，说得自己都信了。主管张和其他同事也都被说得有些激动，那些抱怨和辛苦都随着烟消云散。自此以后，宣讲会，艾马讲一半，主管张讲一半。


校园招聘结束以后，主管张问艾马愿不愿意留在HR。


艾马想了下车间的叮叮当当和HR出差时的风光，便爽快地答应了。
心想这辈子可能真的跟工程无缘。


HR的工作压力比想象的大很多。


艾马以前只知道求职难。没想到从公司的角度，找个合适的人更难。
手上有大把的高薪职位，但就是找不到能胜任的人。
不得不说，中国的快速发展带来好多机会，每年都有无数经理和主管的空缺，就看你做不做得了。
当今之中国，钱越来越贬值，而人才越来越贵。优秀的人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代都是稀缺的。
这个发现，让艾马激动不已。
看看主管张，他业务能力很强，但在职业上遇到了天花板。因为英语不过关，在升迁上总受挫。
国内快节奏高强度的工作环境，苦练几年，业务能力很容易达到国际级，但流畅的外语和开阔的思维会是将来每个经理人面对的发展瓶颈。
艾马可是要当董事长的人。所以要趁着年轻，出国看看的念头开始产生。只是昂贵的学费和繁琐的申请，让艾马迟迟未能行动。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


元旦，老马和马太来看儿子。
马太在参观完儿子工作的地方之后，心疼的叹道，
“这就是座工厂啊”。
“ 妈，是工厂啊，但这是知名品牌的工厂”。
马太才不管是不是名牌呢，在她眼里厂子就是厂子，都一样。
“如果是在厂子里上班，不如回到老家进厂子上班啊，咱们老家什么厂子没有？”
“。。。” 艾马很无语
“还是出国吧”。马太说。
就这样，出国的想法来自艾马，而最终的决定就这样由马太拍了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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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马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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