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到,望明月,思故乡

我的故乡是哪? 
这些年来,我给出过很多不同的回答。


对于我那美国室友,我的故乡就是亚洲。
(在他眼里,亚洲人长得都一样。
所以他常常拿我这个中国室友,去跟韩国人套近乎。
不过只要想起,他们美国白人与欧洲白人、美国黑人与非洲黑人,在我看来,也像亲戚,我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一般的老美问我,我通常只需回答中国。

对于某些对中国感兴趣的朋友,他们通常会想知道的更详细一点,我会回答中国东部,位置大概相当于华盛顿DC之于美国。

如果是去过中国的朋友,他通常知道Beijing、Shanghai。但一般是叫不出省份名字的。我一般会说,我来自山东,跟北京有五个半小时车程。
对于港澳台马来新加坡的华人,我会被他们划为大陆人。
聊起天来都是你们大陆怎样怎样。他们往往特别关心一些政坛八卦,时常怀着一种南韩看北朝的复杂心情。

在大陆朋友里,我又会被划为北方人。不止一次听到,山东、东北都差不多的言论。聊天会说我们南方怎样怎样,你们北方怎样怎样。

当都是北方人时,我的籍贯便是山东

极难得有全是山东人的聚会,我会说我的家乡是潍坊。
这么多年里,对外宣称的故乡,也就止于潍坊了。
对于家乡的介绍,也是开始于风筝,结束于萝卜。再细点就没人知道了。
其实再细,我自己也不知道了。我对潍坊的了解,还不如我对读了四年书的重庆了解的多。


我官方意义上的籍贯是 -- “临朐”,潍坊下辖的一个县。第二个字读qu 二声,查新华字典,解释就是山东地名。
但你相信吗?我对这个县都不怎么熟悉。每次听爸妈讲起哪条路,哪条街,我常常也是一头雾水的。读书期间,不怎么逛,高中毕业便一直在外省。
在我心底里的那个真正熟悉、念念难忘的故乡
,其实就是那个小小的村庄而已,严格的说,
只是那个村庄的前半截以及西边的一条沟和北边的一条河。

那里有我最快乐的童年记忆,也住着我最熟悉最牵挂的人。


我曾为这个村庄感到骄傲,因为她是周边村子里最大的,还有以她名字命名的集市。
长大后,又为她感到过自卑,因为跟外面的大城市比起来,她是那么的封闭落后和籍籍无名。


第一次产生离开她的冲动,始于小学时期的两张地图。


有次老爹在我屋里贴了两张地图,一张中国地图,贴在了床头,一张世界地图,贴在了床尾。然后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儿子,以后你要 “
胸怀祖国,放眼世界
”!
嗯,于是,我就常常躺在床上,盯着床尾,“放眼世界”。


就在我有一次“放眼世界”时,忽然觉醒,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是如此的小,
小到我拿个图钉轻轻一扎,就能扎掉一块比她大的地方。
“世界那么大,我一定要去看看”,这是确实是个很痛的领悟!

人一旦被勾起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年少的我,站在田间地头,无数次眺望西边天际线里,那些带着棱角的群山。“至少要先去看看山的那边有什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我血脉偾张。
十二岁的那年,刚学会骑自行车,就撺掇几个小伙伴,跟我一起骑车去那座最高的山“探险”。


县城在一个三面环山的盆地之中,平坦的地方就沿河的一块,出了村庄没多远,就开始一路上坡。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但心里的兴奋劲儿盖过了一切。
当我站在山顶那一刻,回望身后远处的她,是那么
渺小恬静
。而朝着山的另一边,放眼望去,哈,原来还是山,山连着山,更高的山。


我不记得当时这个答案对我有什么高深启发,但那份对远方未知的渴望,自此便在心里种了下来,扎下了根。
在以后的日子里,去的地方越来越多,也越走越远,直到地球的另外一边。只是我再回头时,已经连她的渺小恬静都看不到了。


漂泊多年,曾以为会刻骨铭心的爱情,曾以为会难以释怀的考试,曾以为会天长地久的兄弟情义,竟然都已随着时间淡忘。
唯有那么一些关于她的片段,历久弥新。
它们像放电影一样,时常浮现脑海里,
时常夹在睡梦中,
连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声音、味道、触感,都如此清晰,挥之不去。


春天里,家乡的风很暖很急。孩子们放学后,跑到麦田里打着滚,放着自己新糊的风筝。有些为了防止风大使风筝老栽跟头,会薅一把麦子拴在风筝的尾巴上。
等风筝飞高了,稳定了,我们就把线轱辘插进土里,双手枕在脑后,躺在麦田里,翘着腿,乐哈哈地眯着眼,往着那飞高的风筝,无忧无虑地看着碧蓝的天空。


夏天,雨刚停,阴凉的小巷中,树影婆娑,蛙叫蝉鸣。


泥泞的街道上,孩子们放学回家,打着伞,奔奔跳跳躲着地上的水坑,欢闹着往各自的家奔去。


空气中有雨的湿润,有树叶的芬芳和泥土的腥味,走进胡同,一股烧玉米梗的淡淡烟味飘来,里面还透着淡淡咸味的葱油饼香气。


暑假,吃完西瓜,躺在客厅地上的凉席,看新白娘子传奇,累了,睡个午觉,醒了,拎起旁边装满凉白开的水壶,咕咚咕咚,猛灌上几口。


夏天的晚上,大人们爱拿着马扎,摇着大蒲扇,聚在路灯下,坐在巷子口。

男人们打牌下棋,女人们聚在一起唠着家常。

最快乐就是孩子们,在路灯下,挥着手,踢着脚,在光与影的作用下,发现自己每一下出击,都带有连续的幻影,配上嘴里发出的武打声效,嘿哈,顿时觉得自己已然武功盖世,练就了降龙十八掌和无影脚。


秋天,早晚渐凉,玉米棒子堆满各家的院子。


大伯为了鼓励小孩参与这次大生产中,将一个苹果放在前面的玉米堆顶,谁先剥到那里,谁就可以先吃。
黄绿色的玉米皮,被一个个剥开,打捆摞起来,一个个金黄的玉米堆便在院子里立了起来。


等晒干了,可以做成煮玉米粥的粉,可以做成煮粥的玉米碎,还有摊煎饼用的玉米糊。


冬天,下了雪,邻里街坊,早起扫雪。遇到了,互相道个早,问个好。
雪夜里,那银装素裹的田野,映着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串门回家行人的路。


回到屋里,炉中碳火噼里啪啦,炉上的水壶吐着白气,温暖的让刚进屋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些构成了我对故乡的温暖记忆,承载着我对她最深的思念。
如今,麦田划成了工业园,菜园建起了居民楼,巷子里的泥巴路也早已用水泥硬化。她正随着这个时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打扮着,被改变着,变得越来越现代化,越来越向城市看齐。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着大人们去扫墓,伯伯叔叔们一边指着路过的地方,一边感慨着物是人非,“这个垃圾站曾是个大湾,小时候可以跑来看大乌龟晒太阳”;“那条沟曾经是条河,我们常来摸鱼”;“那边转角曾有个碾棚,以前总来这边玩耍” 等等 。。


那时候觉得他们的故事好久远,好神奇,也好羡慕他们有过那么迥异有趣的过往。

而现在我们也有了自己对物是人非的体验。
曾以为历史只存在于书本中,父辈们的故事中,从没想过,我们的过往也早已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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