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日中午11点56分,数万人聚集在YY直播间2893,屏幕中央没有任何人,但对话框中的留言和礼物持续不断地翻页,整齐地刷着“不离不弃,王者归来”。这些网友们自称为哲家军,他们所等待的人叫Mc阿哲,这个年仅29岁的东北人对于这些人来说,是“永远的老大”。
中午12点,阿哲准时出现在直播间,仍旧坐在棕色的大班椅上,头发染成蓝色,喷着和往常一样多的发胶,双手放在键盘上。身着西服,还打了一条领带。此时距离他上一次直播已经过去45天了。
回归的第一期节目算是一个“庆典”,所请的嘉宾是YY上的各大主播,他们排着队,等着连麦(两个不在同一地点的主播出现在同一屏幕上的方式)向阿哲表示欢迎和祝福。平均每个主播会在2893直播间的画面上出现1分钟,有些人喊了麦,唱了歌,有些只是热络地聊聊天。即使这样,最后的节目时长也有三个多小时,总共有90万人观看。
这次直播的最后,阿哲喊了这一个月的以来第一首麦,《一生彷徨》:
 神龙翻腾起浪波,我已不再是大哥。
 金蟾破除穹窿困,为你放下手中刃。
 这句话我向谁问,才能解我心头恨。
 心头恨,千万种,付出一切谁人懂。
  曾经你们把我宠,如今是否还在等。
直播间的粉丝都说,这首麦很符合阿哲自己的经历,应景,“我哲唱得富有感情”,“王者归来,就是帅。”
YY是国内最早做直播的互联网公司,这个直播平台可以说是用户自我创立的,早在2008年,就有YY的使用者利用实时语音通话进行聊天,唱歌,随即促成了视频直播的雏形。8年之后,YY发展成一个具有自我运行逻辑的小社会。这个社会充满“江湖气”,以直播间为最小单位,每个主播就是这个房间的“大哥”。这些大哥除了喊麦和唱歌之外,骂人,干架,“艹翻别人直播间”的事情时常发生。
这些争斗与主播的人气值相关,人气直接挂钩利益。简单来说,“我和你骂架,是为了我的钱,我的女人,我的兄弟。还有我的面子。”
2016年2月23日,阿哲在和另一位YY主播Mc天佑(《一人我饮酒醉》的作者)连麦的过程中发生了冲突。阿哲的妈妈无法控制情绪,哭着走入镜头里。“我要说两句”,她试图越过阿哲的阻挡,对着电脑屏幕说,“哲家人啊,我儿子不玩儿了,太欺负人了。这人咋这么牛逼呢…他在直播间总说你,我总看直播,你当我不知道嘛。”
母亲眼泪落下的瞬间,场面失控。
阿哲关了视频画面,声音高了两倍,隐带哭腔,“我艹你妈,从三年前我跟大哥打拼到现在,我得到啥了,我问问你们,我得到啥了。我艹你妈,他(天佑)来,我帮你们宣传,我帮你干,是一家人。瞅瞅当初怎么(和我)连麦的。给我妈近70的人给我逼哭了,我艹你妈的。你们都是你妈了逼,是你妈了逼的人都啊。哲家的兄弟,三天后给我爆他丫的YY。我消停在网上挣点钱,你给我妈近70的人给我逼哭了,你们是人吗?”
背景音乐单曲循环了一首《过了三十岁的男人》,“突然发现那个爱着你一生的女人,变成了你最牵挂的老人。就算肩上扛着山,也要装得很潇洒。男人不是不流泪,只是躲起来心碎。宁愿瘸着站,也不要笑着跪。”
就是这种称王称帝,注重“兄弟情义”的特有气氛和土壤促生了一首又一首的喊麦音乐。
直播的另一种“江湖气”体现在主播之间的关系,已经出名的大主播会在直播的过程中,依据网友的反馈,公开招收徒弟,形成自己的师门帮派。“小损样”就是阿哲直播间出镜率极高的徒弟之一,大眼睛,娃娃脸,没有过尖的下巴,和高上天的鼻梁。她每天要直播两次,早上8点,和晚上10点,每次播两个小时。唱歌,喊麦,骂人,要礼物,一气呵成。
直播平台是一片海,每一个畅游的主播都有自己的打法。不同于可以充当统领男主播来说,女主播存在的价值不是令观众崇拜,某种程度上,她必须挑逗自己的粉丝。当然,她们还有一个不得不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当着几十万观众的面和其他男主播相处。
早期小损样在天佑的直播间,有一段天佑戏谑表白小损样的桥段。
“我不求在这个YY里能做到多大的人,我只求通过YY这个平台,能得到小损样。损样啊,你不用给我刷小球(一种打赏主播的礼物),哥这儿有,有俩呢。”说完站起来,画面里面只有腰部以下,大腿以上,“样儿,我就问你一句话,我啥时候能见你一面。”
“我这两天大姨妈,我就说明白点,我大姨妈的时候见你你还见我不。”
“我们东北这边有一句话是这样的,红灯不挡流氓道,该艹还得艹。”
小损样直播间的粉丝说她,“我女神人美,才艺好,最主要的是性格好。”
阿哲回归当晚与小损样连麦,“徒弟啊,你给他们喊一首惊雷,他们都乐意听那玩意儿。”
小损样打开麦克风混响,放出配乐,给鼻子上架了一个比脸还大的墨镜。这是他们“哲家军”的传统,喊麦的时候戴上墨镜,背景音乐每隔两句会加上原声——这样不仅能让主播停下来换气,还能形成一种二人合唱的效果。
“惊雷,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
紫电,说玄真火焰,九天玄剑惊天变。
……
九宫八卦尽在我手,万物星空山河抖。
三魂七魄,生死大权有我掌控。
今日虎符在我手,杀伐尽在我猛龙口。”
在她唱的过程中,阿哲上身向左,移出屏幕抽了一口烟,又随着烟气飘回来,“小样儿啊,你是我徒弟归是我徒弟,但不得不说,这女的喊麦就是好听,艹,有两张嘴的就是不一样。”
“咋招啊,我下面这张也会啊。”
“我们男的喊麦就不行,喊个这,那,这,那的。你看那女的,这,那玩意儿。是吧。大家给我这个徒弟都点点关注,损样儿在(我)有事儿的时候真的是扛起了太多的事了。我也没照顾好她,也没摸她一下,亲她一下啥的。这是实话。”
小损样儿只是笑笑,如何回应各种毫无来源的荤段子,正是观众看出你性格的地方。
对于YY的各位主播来说,每次直播都是一期节目,从说话和唱歌时的话筒效果设置,到配乐和音效都有一定的预设和策划,在他们阅读网友留言的时候会将背景音乐声音推大,每说完一句话都会配上情景喜剧中常使用的笑声作为音效。他们聊天和唱歌的状态反差很大,“喊麦主要靠的是气场”。而聊天要逗,还要狠,你不得不承认,这些经历了时间和网友检验的主播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但是他们很难,甚至于无法吸引你。
Mc天佑在接受GQ杂志关于直播的报道采访中说,“来我的直播间,带你找到三四线城市迪厅的感觉。”
对于他们来说,无论什么时间段,处于什么环境,总是感觉生活在夜里。他们保持着同一种情绪,亢奋,暴躁,言语中抽离不掉的,“干、整、jb、屄”。
喊麦不是低俗文化与高雅文化的差别,这种表演形式也不是疾病,而是症状。这种巨大的审美差距背后涌动的,是比我们想象中更严重的生活环境的差别。差别之大,每一次直播高达几十万人民币的收入都无法填补。
当每一个生活在加速发展的城市之中,或挤在地铁里,或堵在马路上的人打开YY软件,这些主播的声音和生活就从屏幕里传递过来。手机外面高楼耸立,往来男女衣着华服,晚宴佳肴满桌。
这是真正的穿越。 
编者手记:
这不是一篇采访,这件事很重要。
几个月之前,我看了GQ关于直播喊麦的特稿,何瑫老师说,“2016年,恐怕没有哪个话题比直播更热...然而,硬着头皮读了一两百篇报道,我却产生了很大的困惑:没有几篇文章能够帮助我真正的理解喧嚣背后的逻辑。”
我的好奇心因为这句话和这篇文章被激起,在这几个月里,我持续不断地在看各式各样的直播。从YY到映客,从狼人杀综艺到游戏直播,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屏幕中和屏幕外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对于想要进入直播红利期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内容创业的形式。对于媒体来说,这是一个被挖掘了无数次却贫瘠到毫无内容的话题。对于那些为了工资被迫评论直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低俗不堪的活动。
但是对于大部分的人,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它有完整的运行逻辑,有很多人,真实的人,将自己的精力和感情投入其中。不远的某一天,在直播世界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不会有人知道。而现实是什么,网络世界也并不在意。
在我和别人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俄罗斯在社会差距最大的时候,最顶层的人和最底层的人生活环境相差800年。结论不一定严谨,但是沉浸在直播的这几个月里,这个观点最直接的触动了我,所以这篇文章不是纪实,这件事很重要。
直播是场电影,而我写了一篇影评致敬荒谬且无可辩驳的导演。他说,所有热爱,讨厌,或不理解的事情大概都是同一个内核,穿上了不同的皮。
撰稿:权子
美编:阮佳镱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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