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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伍丽青
出品 | 网易浪潮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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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1989年以来的第29个全国爱牙日。据卫计委2014年的统计显示，中国大多数人均患有不同程度的牙病，其中以龋病最多，平均每人能分到两颗以上的龋齿。
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令人艳羡，反之则是令人尴尬的社交灾难。你是否曾经环顾四周，纳闷为什么身边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灾难？答案很简单：不爱刷牙，不看医生。
曾经有一口健康的牙齿摆在每个人的面前，可很多人没有珍惜。不要等到失去了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因为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可能就是无齿和牙痛。
2010年9月15日，北京，牙医们来到亚运村为这里的居民免费进行牙齿健康检查 / 视觉中国
自古以来就不爱刷牙
1984年，考古工作者在清理成都市指挥街一处唐朝灰坑时，发现了四件骨质的牙刷柄。牙刷柄长约10-20厘米，头部钻有约12个植毛孔，是目前世界上发现最早的植毛牙刷。公元1223年，日本著名禅师永平道元渡海到中国南宋学习佛法，在著作《正法眼藏》中记录了中国和尚用马尾鬃毛制作的牙刷刷牙的景象。
山东省博物馆，一只明代的牡丹纹银宽柄刷 / 视觉中国
发明牙刷的荣耀归于我们的先人，但遗憾的是，这个精巧而伟大的发明并没有造福多少中国人。在古代中国，主流的洁齿方式只有传统的漱口和剔牙两种，它们很难清除粘附在牙齿表面的牙菌斑，因此古人常患牙疾，包括龋齿、牙周病和口臭等。
而刷牙这种异端行为其实是印度佛教“洁身修行”的意识形态输入导致的。在古印度，民众要对着初升的太阳仔细地清洁牙齿、口腔甚至是舌头，并朗诵祈祷文，祈求神明庇佑自己的亲人。他们使用的是一种叫做“齿木”的工具，将杨枝条的一端嚼出纤维呈扫帚状，然后用这一头来清洁牙齿。人们有理由相信，鬃毛牙刷就是在齿木的基础上改良而成的。遗憾的是，牙刷并没能走进寻常百姓家，它的地位始终没办法跟手指和杨柳条抗衡。
古印度的齿木 / Wikipedia
牙刷真正开始流行已经是17世纪后的事了。工业革命令大规模生产廉价牙刷c成为现实，在当时全欧洲最好的法国牙医的号召下，牙刷从粗硬的鬃毛换成软毛，逐渐成为人们必需的清洁用具。
1835年开始，传教士医生陆续来华开设诊所和医院，刷牙这项技术也随之荣归故里。可惜，当时的清朝人民并不怎么买账，之后加上朝廷动荡、战乱纷飞，刷牙这种小事就更显得无关痛痒了。直到1949年，全国的牙膏年产量也仅为2100万支，折合每人每年只用了0.042支牙膏。
民国时期的牙膏广告 / 视觉中国
改革开放以前，全国只有40家牙膏生产企业，宁夏和西藏两省甚至压根没有。80年代以来牙膏的产量才有了显著的提升，但牙膏消耗量的增加，不代表中国人已经养成了良好的口腔卫生习惯。
事实上，中国人在刷牙上还是保持着节约的传统美德。牙刷最好能够3个月换一支，2010年全国牙刷销售量达65.6亿支，但大部分都拿去出口创汇了，中国人平均每年只用了不到两支牙刷。牙签的清洁效果不佳、容易导致出血发炎、因为消毒不过关可能引发感染，早就应该被淘汰，但由于价格低廉，它还是有着广阔的市场。而牙线、漱口水这些安全有效、国际流行的口腔护理用品，目前在中国的普及率还很低。
2012年2月14日，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院微生物实验室，使用了3个月的牙刷中，三成被检出口腔中不该有的大肠杆菌 / 视觉中国
除了过分的节约外，中国人的刷牙习惯还很落后，而且这种落后是不分地区年龄的。
2010年河南省针对学龄前儿童的调查显示，只有72%的儿童能做到每天刷牙，而能够做到餐后漱口的孩子就更少了，只有35.5%。不要以为只有孩子才没有自制力，大人偷起懒来，才叫令人咋舌。2015年广西疾控中心的数据显示，18岁以上的成年人中，能够做到每天刷两次牙的人只占47.6%；2016年云南疾控中心的调查显示，60岁以上的老年人中，只有1.46%的人能够保持健康的刷牙习惯。
2010年纽约大学的调查显示，75%以上的美国成年人能做到每天刷牙两次或以上。刷牙并不是昂贵的事情，为什么相比之下中国人对刷牙这么缺乏热情呢？
2017年7月6日上午，南京市口腔医院内，40名儿童在医生的指导下，学习如何正确刷牙 / 视觉中国
刷牙行为与城乡、阶层、教育、收入的关系非常密切，常常被看作人群口腔保健知识水平的反映。换句话说，中国人不爱刷牙，很可能只是因为很多人不知道刷牙有多重要。
2009年初，中央财政拨款开展了中西部儿童口腔干预试点项目，主要内容就是为中西部儿童进行基本的口腔检查和健康教育，希望能将儿童的正确刷牙率提升到70%。这是很好的项目，然而，与其这样临时突击式地搞科普补习，为什么我们不学习发达国家，将基本的口腔护理知识纳入基础教育范围内、全民推广呢？
缺乏医学知识还意味着，有些人刷了牙也是白刷。那种常见的“横向拉锯式”的刷牙法不仅刷不干净，还常常会造成一种很特别的、名为“楔形缺损”的牙齿损害，2010年，解放军306医院对来院体检的人群进行了调查，发现48.62%的中老年人患有楔形缺损，据此可以推断，错误刷牙方式所占的比例只会更高。
楔形缺损常常发生在较为薄弱的牙颈部，严重者可损害牙髓 / nissin-dental
总而言之，中国人普遍不爱刷牙，又不会刷牙。这是很遗憾的事情，因为牙齿是为数不多跟遗传背景没什么关系的身体器官。牙齿不好，完全是后天造成的。
为什么你不看牙医
虽然牙齿的健康状况跟爸妈给的基因没什么关系，但在拼爹的世界里，它始终不能免俗：虽然父母的基因不能决定你牙齿的好坏，但是他们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可以。
口腔健康只与个人行为和口腔医疗服务有关，而后者比前者重要得多。事实上，经济状况是唯一一个比卫生习惯还重要、而且重要得多的影响因素，通俗一点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爱刷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代医学发展到今天，换头难，换牙还不容易吗？
然而，中国人却不爱看牙医。国际上推荐每半年至1年进行口腔检查、定期洁治，这个要求有79%的荷兰人可以做到，而我们还不及人家的零头。35岁-44岁年龄段人群的龋齿率为88.1%，其中只有8.4%得到了治疗；65-74岁老年人的龋齿率更高，达到了98.4%，其中只有1.9%得到了治疗。
广西宜州市，乡村集市上简陋的“牙科”。尽管连执医证书都没有摆出来，但来看病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 视觉中国
口腔具有非常好的适应能力，人类会不停调整舌头、唇齿的位置和咀嚼模式，因此很多口腔疾病都可以忍下去。全国流行病调查数据显示，73.5%的人选择忍耐轻微的不适，直到出现了明显的牙痛才会去就诊。
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最主要的原因是口腔医保的缺失。由于中国基本医疗保障程度低、门诊账户资金不足以负担较昂贵的口腔治疗，76.5%以上的人看牙医只能完全自费。加上目前只有很少一部分口腔疾病能够按照比例进入基本医保目录，即使能够报销，比例也很低。
虽然口腔科总给人“小科室”的印象，但是它的费用却一点也不少。虽然就诊率低，但每年口腔科消耗的医疗费用依然荣登第三位的宝座，仅次于心内科和精神科。在华西口腔医院，一次洗牙动辄需要200元，根管治疗每颗牙的价格从400-2000元不等，一颗种植牙需要15000元，正畸疗程则需要20000元以上。这些数字已经令人望而生畏，如果病情复杂、在私立诊所就医，价格可能只会更贵。
世界上许多发达国家已经建立了较为成熟的、从基本医保中独立出来的口腔医保制度，这些经验都可供中国借鉴。1927年，日本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建立口腔医保制度的国家，1961年，这项制度强制所有公民参加，由患者和政府共同承保，保险范围包括了正畸、种植牙外绝大部分的口腔治疗。
2009年12月21日，美国华盛顿，奥巴马与孩子们合影“比牙白” / 视觉中国
在欧洲的一些福利性国家，政府对口腔医保的投入可占70-80%，居民个人支付的比例很低。美国是发达国家中政府投入较少的一个，但也占40%以上。除此之外，美国各种商业牙科保险公司通过开展基本的口腔检查等预防措施减少参保者发生口腔疾病的风险，从而达到节约总花费、最终盈利的目的。
WHO认为，早期对口腔疾病进行干预可以获得较高的投入效果比，最大程度地减轻疾病负担。也就是说，越是舍得在预防阶段花钱的人花钱越少，而一直拖着不去看病的穷人，到头来却付出最多。
2016年9月18日，第28个全国爱牙日，江苏南通，10多位保洁员接受免费牙齿体检、拍片、清洗等服务 / 视觉中国
不看牙医，除了没钱没医保，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牙医实在是太少了。2012年底中国注册牙医（包括助理口腔医师）只有11.6万人，平均每百万人配有牙医89位，远低于欧美国家的500-1000位。与此同时，我们却有25亿颗龋齿待填充，有6亿颗错位畸形牙需要矫正，有10亿名牙周病患者等待医治。
以辽宁省为例，2010年的调查显示，整个省份的牙医只有5617名，其中城市地区的每个牙医要负责5253个居民，农村地区的每个牙医要负责25190个居民，僧多粥少，想见牙医一面并非易事。
更要命的是，就是这些珍贵稀缺的牙医，水平也很令人担忧：农村地区63.2%的牙医只有中专或大专文凭，有26.2%甚至根本没有执业资格，完全是非法行医。而且农村的牙医资源没有好转的势头，绝大多数口腔医学生毕业后不愿意留在农村，因为这里常常连口腔治疗椅都没有。
2011年1月7日，安徽省巢湖市苏湾镇，一名在上海打工的男子回家后到就近的一个小集镇上拔牙，最后命丧这家无证无照的黑诊所 / 视觉中国
其他省市的情况也半斤八两，就连站在城乡差异歧视链顶端、吸引了全国优秀医疗人才的北京上海，也在牙医资源上嗷嗷叫穷。
你的口腔状况有多差
牙齿的损伤往往是不可逆的，因此它非常记仇，每一次偷懒没刷的牙、每一个应该去找牙医但却被拖延的日子，都会被记在小本本上，日积月累之后再一起算总账。可想而知，中国人的口腔健康状况普遍有多差。
全国第三次流行病学调查发现，5岁儿童组、12岁儿童组、35-44岁中年人组、65-74岁老年人组的患龋率分别是66%、28.9%、88.1%、98.4%，接近美国同龄人的10倍。龋病高发，而牙周状况更不乐观。12岁的青少年的牙龈出血检出率为57.7%，牙石的检出率59%，在中年人组中，牙石的检出率更是高达97.3%。如果将龋病、牙周疾病等问题全部算上，97.6%的中国人患有口腔疾病，几乎人人有份。
2008年9月4日，北京口腔医院正畸科，求医者正在定制个性运动护齿套。外伤是造成中国儿童、青少年前牙缺损和缺失的主要原因 / 视觉中国
如果没有接受有效的治疗，这些疾病会随着时间加重，导致疼痛、口臭等症状。中国人口臭的问题可能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人们常常错误地认为口臭是肠道功能失调引起的，但其实，大约85%的口臭病例都是由于口腔环境差引起的。
2015年，合肥某高校男大学生的口臭检出率达到36.1%，女生也有21.7%。而更可怕的是，这些学生中只有81.5%的人能偶尔感觉到自己有口气，38.5%的人会因为口臭而避免大口说话，而大部分人采取的应对措施仅仅是嚼口香糖或漱口短暂地掩盖气味，只有不到2%的口臭患者会选择去医院就诊。
2005年9月11日，73岁的流浪老人李德兴被好心人送回阔别33年的家乡。他的牙齿几乎已经掉光 / 视觉中国
各种症状轮番上阵后，最终结局往往便是牙齿的脱落。中国35-44岁人群中，有37%的人出现了牙齿的非正常缺失，在65-74岁人群中，86.1%有牙齿缺失问题，其中6.8%的人甚至一颗牙都不剩了。WHO在2001年正式推出了“8020计划”，希望能确保老人在80岁时，至少还能保有20颗不松动、能正常咀嚼食物的牙齿，这样才能保证生活质量。另外，缺齿还是口腔癌和食管癌的危险因素，保护牙齿还有利于延长寿命。
中国卫计委将这个“8020计划”因地制宜地汉化成了“6020计划”，但难度依然很大。不要说保护真牙齿了，就连正规的义齿，都还有68%的人没条件安装。
2012年11月14日，北京通州，制作好的黑义齿等待送向诊所和医院。此厂长期从事黑假牙加工，流向多个诊所和正规医院 / 视觉中国
除了上述这些大家熟知的口腔疾病外，近年来中国牙颌的畸形率也在逐年升高。2000年中华口腔医学会调查的数字是67.82%，而2013年的数字已经上升到73%。在原始社会，人们需要调动身体上部的每一块肌肉、锻炼出发达的咀嚼器官，以便撕咬粗糙的、未经烹饪的食物，如今错𬌗畸形发病率的增加，或许就是饮食愈加精细柔软、下颌退化的代价。
已经有大量的研究表明，严重的牙齿畸形会影响社会交往、强烈损害一个人的自尊心，而良好的面型外貌和牙齿不良状况的改善则与更受尊敬的社会地位和职业息息相关。如果你走进美国高收入的社区里，你会发现35-50%的青少年和儿童正在接受正畸治疗。在各州的公共医疗补助项目里，也会专门腾出为贫困孩子提供基本正畸治疗的预算。
2017年4月27日，哈尔滨，花滑世锦赛双人滑冠军隋文静接受采访时，露出戴了多日的牙套 / 视觉中国
除了相貌和心理状况外，牙颌畸形还会导致各种不良习惯、发育异常、关节紊乱等。接着，它们就会陷入越演越烈的恶性循环中。在目前中国近100所的口腔院校中，只有一半左右设置了专业的正畸培训项目。截至2011年底，中国口腔正畸学会的登记会员只有2261人，远远不能满足人们的正畸需求。
中国大部分人因为种种原因和完美的笑容失之交臂，但这不代表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他们或许只是没有足够的卫生知识，或是没有就医的条件。如果你能够在微笑时露出一口洁白、健康的牙齿，那只能说，你是这个国家少有的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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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邱小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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