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闺蜜说:“如果你老公对你不好,我会第一时间过来把他掰弯。”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206 个故事
今年七月份的一天,一群小年轻在我家楼下的小广场玩滑板,其中有个头发后面扎了小辫的男孩,我用手机拍下他的侧面发给卫程。
“姐,你看,这个人跟你长得好像!”
不到一分钟,卫程回复我:“妹妹你眼瞎了,他还不及姐姐美貌的十分之一。”
卫程是我的男闺蜜,我们相识于2005年。
那一年,我独自去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上大学,办妥入学手续后去班级报到。傍晚,刚下过雨,火烧云映红半边天,空气湿漉漉的,还带着些泥土的味道。教室里光线不足,走进去只见窗边站着个人,我叫了声同学,对方回过头来,左耳上一点亮光闪过。
报到后紧接着就是军训,阳光毒辣,军训第二天我就中暑了,晕倒时额头着地,眼皮也连带肿了起来。我被送进医护室时,有个人正瘫在沙发上抱着两瓶冰水,脖子上搭着毛巾,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正是昨天在报到室见到的那人。简单处理后,医务室就剩下我和他。
他解下毛巾,用冰水裹上并递过来让我敷眼,随后又拿起桌子上的碘伏棉棒……整套动作很娴熟。他有点得意,笑着说:“我家是开诊所的,这种小伤见得多了,绝对不会留疤。”
军训的后几天,我俩一起享有在树荫下旁观的特权。我是因为中暑,他则是因为低血糖站久了会晕,其实这是为了不晒黑编造出来的。他名叫卫程,这次“共患难”使我们渐渐熟络起来。
卫程画画很厉害,旁人刚开始画人体结构,他已经把伯里曼画了不下三遍,甚至在速写本上创作出一整套短篇漫画,其动手能力也十分惊人,经常亲自动手制作COSPLAY的道具、衣服,还用泡沫、卫生纸和细铜丝制作过《天使禁猎区》罗洁爱尔的翅膀。
他有才华,但嘴很欠,不是很招人待见。相处中,这个家伙经常把我损得无言以对,可我偏偏很喜欢这种感觉。
学校后面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出后门步行15分钟就能走到4米多高的河堤上,河堤对面有家不错的北方面馆,我和卫程经常在这里吃面。
2006年上半年的一天晚上,我俩像往常一样吃完面,一前一后走在坑洼不平的河堤上回学校。忽然听见身后有摩托车的嘶吼声迅速靠近,紧接着我眼前一黑,被撞飞到河堤下。
醒来时我已躺在医院里,脚肿得不能动,胳膊吊在胸前,一脸擦伤,有点晕。卫程和辅导员在我身边,他们说我有点轻微脑震荡。至于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
卫程要报警,辅导员面露难色,说:“这个伤得不重,这只是个意外事故,报警的话别人会以为咱学校附近治安不好。万一还出什么问题,对她也不好。”接着辅导员还反问我俩,那么晚还在河堤上闲逛什么。
“谈恋爱啊!老师,要不我俩能去后门干嘛,肯定不是专门在那里等车撞啊!”卫程把辅导员气走了,我在一旁因为那句“谈恋爱”脸红着。后来我才得知,在送我去医院的路上,他和辅导员已经为报不报警的事情吵过一次。
他把手搭在我额头上,喃喃自语:“怎么又发烧了,不是说轻微脑震荡没事的么?”
“我没事。”我故作镇定地说,“你才有事,刚刚干嘛说谈恋爱?”
“气的呗!”他拿出一根烟,放到嘴上又取下,“你都要成白痴了,还不让报警。妹子你看你都长成这样了,再被撞傻了那可咋整呢?”
“滚犊子!”
“哈哈,没事没事,这事我也得负责,大不了我养活你,”他笑道,“对了,要不要给家里人打电话说下?”
“不用,没啥大事,说了他们会担心。”
此后住院的日子里,卫程每天早午晚去病房三次,送饭、陪聊,男友力爆棚。一个星期后出院,我比原来重了3斤。回到宿舍,舍友旁敲侧击问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我不予置否。
我准备表白了,从第一次见他到这次意外,还有平常相处的点滴,让我越来越喜欢他。尽管他有点娘里娘气,还有一些关于性取向不明的传闻。
有天卫程打来电话,语气神秘地说带我去长长见识。随后,我俩连夜坐火车前往长沙。
第二天早上抵达长沙,我们去逛了岳麓山和火宫殿。天色渐晚,他招呼一辆出租车带我直奔一条老街。老街尾一间不起眼的小酒吧里,进门是蜿蜒向下的台阶,一直走下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地下场子。
场子中间是个巨大的舞池,穿着暴露的男生在那儿走来走去,扭腰摆臀,舞姿拙劣,台下一群抽着烟的男人、女人,正挥舞着酒瓶尖叫。周围音乐声嘈杂,空气中的烟酒气味呛人。看着这场景,我目瞪口呆,身旁的卫程熟稔地跟一名男子打完招呼,递给我一瓶酒。
“等会还有更精彩的。”他狡黠一笑。
舞台渐渐暗了下去,观众变得很安静。随后舞池渐渐明亮起来,两个身穿长裤衬衣的男子从幕后走到台前,霎时间音乐响起,两人跟着鼓点脱衣服。脱到只剩下内裤,全场气氛到达顶峰,有人往台上扔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的纸币,场面一片混乱。舞者拾起地上的钱,不断朝台下飞吻、抛媚眼。
“那两个是MB。”他凑到我耳边说。那时我并不懂MB的意思是“money boy(男妓)”。
他陶醉其中的样子,让我确信他是个同志。
从长沙回到学校,我查阅了很多资料,想了解他的圈子。资料里说,同志圈里有的人是1(攻),有的则是0(受),大部分1号可能是双性恋,90%的0是纯粹的同志,只对男人有感觉。
看完资料,我发现卫程的诸多举动,很符合0。比如他有不下三种的防晒霜,甚至出门都会打遮阳伞。好几个女生跟他表白,其中有两个还特别漂亮,他却始终不为所动。
完了,我喜欢上了一个0。得出这个结论后,我悲愤地将长发剃成板寸,刻意躲着卫程。
有天,我顶着帽子乱晃,在篮球场看台上被他逮了个正着,并很自然地递过来一支烟。我不是烟民,却特别享受跟他吞云吐雾的乐趣。淡蓝色的烟雾吸进肺里,吐出来变成了白色,让人有种情绪平复的感觉。
手指纤长的他,左手小拇指上戴着一个简单的细银圈,烟就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那天阳光柔和,洒在身上很温暖,我逆光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有个念头:要不是同志该多好。
卫程抽完一支烟,把烟头摁灭在看台上,问道:“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同志?”
“没有。”我老实地回答,心中大喊,明明特别喜欢你,怎么可能讨厌呢。
“讨厌就明说,看你这几天那样,生怕被传染了似的。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原来也是个怂货。”
“给我一根烟。”他转身要走,被我一把拉住。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了放嘴巴叼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讨厌你,性取向是个人的事,跟别人没关系。”
“放屁,约你都不出来,不就带你去了次同志聚会么,”他冷哼一声,“怎么没把你吓死,那么胆小,还学别人抽烟呢。咱们绝交吧,省得把你带沟里。”
“你误会了。”我恨不得立马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
“得了吧!”
“是真的,怎么会讨厌你呢,我自己都是个拉拉。”我灵机一动,把帽子摘下,露出小板寸。
他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而后递给我一支烟,说:“怎么不早说。”
假装拉拉,让我跟卫程更加亲近。拿他的话说,我们是一样的,是兄弟也是姐妹。那时我还不知道,在需要真性情的年纪,这样的伪装会引来一连串麻烦。
往后的日子里,我们经常在球场看球、抽烟,对男生评头论足,也像闺蜜一样逛街买衣服,挑护肤品。
我头发越来越短,穿白T、短裤、人字拖,言行举止像个男生。卫程则慢慢把头发留长,扎成小辫。
关于他性取向的传言一直不断。我室友在卧谈会上就说他是个同志,还向我求证,我赌咒说,绝对不是。
到了大二,卫程在学生街租了个单间,期间都没有谈过男朋友,有时带着我参加圈内人的聚会。一些真的拉拉也会到场,曾有一个年长我五六岁的拉拉向我示好。
卫程说要帮我把关,过了段时间,他严肃地说那人是渣女,千万要远离。当初的谎话就这样被他当了真,我有些庆幸,也有些沮丧。
那时,每次他心情不好,我就陪着他绕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走,抽烟、撸串、喝酒,对着天空竖中指大骂“fuck”,心里期盼着他有天发现身边人的好。同学们常起哄说,我俩都快成连体婴了,应该在一起,这样在别人面前也显得正常些。
“我弟弟喜欢女的,老娘是不折不扣的弯。”他扯着嗓子喊道。大家听完便大笑起来,我低头猛抽烟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2008年,卫程的爷爷得了肺癌,晚期,他请假回家。小学时父母离异,他跟着爷爷长大,感情很深。卫程家条件不好,爷爷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他,自己极其节俭,得了癌症也舍不得用贵的药。爷爷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走前看到他成家。
那年五一假期,他希望我冒充他女朋友回趟老家,老实说,暗恋的人把你当哥儿们,和你假装情侣,这也太凶残了,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从学校出发时,他陪我买了条裙子,把蓄了很久的长发剪短,把玩世不恭的一面隐藏了起来。
他家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北方城市,跟我家直线距离不超过500公里,下火车时我心里生出一种亲切感。他家里人很隆重地接待了我,甚至离异多年的母亲也专程回了家。
到乡下老宅看望爷爷,卫程拉着我的手跟爷爷说,我是他女朋友。爷爷意识有点模糊,流着泪嘴里喃喃说:“好好好……”
回校前,卫程的妈妈塞给我一个红包,里面是1001块钱,寓意千里挑一。把钱给卫程,他笑着推回来,我执意不要,他佯怒:“这是劳务费,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吧,况且这钱用来请我吃饭正好。”
那几天做梦一般,我以假女友的身份和他在一起了。或许爱情也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吧,越想告诉他爱意,越害怕会失去。
没过多久,他爷爷就过世了。后来有一天我俩在出租房的天台上谈心,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小时候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往事。酒越喝越多,他继续说:“高中时我就觉得自己‘不太正常’,别的男生都讨论女生,可我只对一位优秀的学长感兴趣,甚至是喜欢。我循着学长的脚步来到这所大学,却发现人家已经有了女朋友。”
“刚入学我就跟学长表白过,不仅遭到拒绝还被嘲笑了一番。大学期间一直忍受着室友的误会和那些传言的折磨,始终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我原以为他从不介意旁人的说法,却不知道他默默忍受了那么多,只是不说。
那晚,我静静地听着他倾诉,直到天台上到处都是啤酒瓶和烟头。天快亮时,他喝醉了,迷迷糊糊对我说:“有你真好。”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一口一个妹子称呼我,不再叫“弟弟”,也没再去约我去圈内聚会。反而鼓动我留长发,有时还带我去挑口红、买美瞳,甚至下载化妆视频让我练手,说为以后找工作做准备。
大四实习的时候,深圳的一家游戏公司录取了他,并为其开出6000元钱一月的天价实习工资,我则在学校做一个项目,没有去实习。
“深圳是一个很包容的城市,只要有能力,人妖都能站住脚,更何况我们。”他劝我也去深圳。
他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回了趟学校,送给我人生的第一件奢侈品,某知名品牌的香水。那时我的头发留长了,见面时,卫程直呼:“你说一个挺正经的姑娘,怎么是个拉拉呢!”
我终究没有去深圳,毕业后回了老家。卫程送我上火车,发车前我俩隔着一层车窗玻璃相视而泣。我们都懂得,那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此后的几年,相互联系有些断断续续,各自过着自己生活。他没留在深圳,去了上海的一家跨国广告公司。
2011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他喝醉酒,打电话来跟我怀旧。说起一些往事,一起参加社团、爬山划船,那次突如其来的车祸,还有陪他回家看望爷爷。我没有打断他,如以前一样静静听着,最后他问:“你如果不是拉拉该多好?”
我把这句话当做是他酒后的胡言乱语,没有放在心上。
2012年春天,卫程结婚了,对方是女的。我给他包了2666元钱红包,一个多月的工资。不久他生了个儿子,经常在朋友圈晒老婆孩子,看起来很幸福。
次年冬天,我也结婚了,对方是男的。当时他所处之地,距我婚礼现场只有不到2个小时车程,可他没有出现在我婚礼上。他说,如果老公对我不好,他会第一时间过来把老公掰弯。
两年后同学聚会,我们回到学校,走在当年的河堤上。原先坑坑洼洼的河堤,变得平整漂亮,我出车祸的地方修了一个观景台,能够俯瞰江景。
我指着额头说起破相的往事,他笑着说:“都说了没事,嫁不出去大不了我娶你。”
“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同志。”
“妹子,我真变直了,若不是真以为你是拉拉,哪还有你老公啥事啊。”他认真地说。
“你要不是同志,我也早嫁你了。”
作者严一鸣,现为教师
编辑 | 莫文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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