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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的上帝,让我回到那个没有意识的山洞里,那个漆黑无光的地方。
没有人理睬我,该醒来时我还是醒来了。
我翻身下床,屋内摆设一部分保留了儿时的模样,我想起父亲和母亲都在外地,用手机叫了一点食物。
“您好,外卖。”外卖小哥敲门说道。
“谢谢。”我接过袋子,抬头便看见小哥匆匆跑走、消失在楼道拐角。从此我和另一位陌生人永不必相见,就像和所有陌生人eventually会失之交臂一样。
我坐在鱼缸前吞咽盒饭,所有的鱼聚集在一起看着我。
“看什么看,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喂你们。”
它们纷纷领会,四散游走了。
“剑桥归来后,我花了三年时间才彻底适应国内生活。”昨晚在欧美汇吃饭时,泰迪意味深长地告诉我。
“我不知自己需不需要那么久,但国内消费者在均价西餐厅能点的最大牛排只有八盎司这件事,实在太扯蛋了。”我不满地切着盘子里一块小牛排,嘚吧道。
在美国下牛排馆我向来十六盎司一份起,加餐前沙拉和烤土豆。
“北京当然可以吃到十六盎司、肉质上乘的牛排,但价位就要上千了。”泰迪笑着跟我说。
“那见鬼吧。”
晚饭散场时,北京下起雷雨,我去一趟洗手间的工夫,泰迪已经走了。
依稀记得方才我们还讨论了一点关于后毕业抑郁症状的问题,他说这种情况十分正常,无非是换了个心境,渐渐就适应了
“就像时差一样。”
我冒了两步雨,随十号线入口慢慢沉入地下。热乎乎的人流迎面走来,而我在与他们反方向的另一支人流中,两支人流就像平行着摩擦而过的蛔虫,细长、粘稠。
恍惚间有缺氧感涌上头来,就像梦得极深、马上却要醒来时那种神经跳闸感。我使劲吞一口气,然后快步迈进一班空调不太好的地铁。
“家的感觉啊。”我情不自禁发出奇怪的感叹。
其实是对于家乡诸多难以名状的感情之一吧,太熟悉北京庞大、快捷的地下交通网络,以至于每在外地乘那些竟总会有空座的地铁,都觉得是低劣的模仿品。
但这是不合宜的实话,说出来要得罪人的。
我抬头看见窗外一些明星、酸奶、与理财产品在地铁隧道的墙壁上一闪而过,是流星过眼的直观感受了,人们倒不一定同意我,他们宁愿赋予太空中某块摸不着的石头更多诗意。
流星过眼,流星过眼,处处都是流星过眼,晃荡在北京,最不缺的就是流星过眼。
车厢对面一个汗湿透了衬衫的眼镜男子正在微信上焦急地给另一个人发语音,有关公司内部某些甚是功利的关系网。
我试图抑制内心不善良的判断,但他听上去确实像在背叛别人。
不过说回来,都是成年人了,背叛而已,何必一惊一乍呢。
无趣啊,无趣。
我打了一个呵欠,顺势往窗边一靠,不由心生感慨,想到几个暑期就职的同学最近都在抱怨上班烦,说每天做的工作没技术含量,还得自欺欺人地坚持早起,远不如上学实在,云云。
“学生时代每次跟同学讲要去上班,觉得自己可厉害了,真到没有回头日的上班生涯,反而懵逼了,哈哈。”
“不仅我们实习生啊,我发现整个公司的人都是行尸走肉。填填表,做做ppt,一天天就过去了。”
“上他妈卖批的班,老子不想起床啊。”
唉。
所幸我还不必朝九晚五,闲置一年,无业游民,理直气壮。
再后来,就是更多无用念头帧帧掠过眼球背面的脑叶了,百无一用。反正地铁自顾自地行进着,在无始无终的黑夜中央,黄霾当头的城市之下。在异乡迅速消散为烟、时而仅如小血管颤动一下的叙述者口中。
咣当咣当——
“留完学回国的感觉啊,基本就是一个很精致而盛大的VR体验结束了。”
“就好像下飞机踏入首都机场时,有个动画小人对你招招手,说:‘体验时间完毕,感谢您的热心参与,现在可以回到现实啦’。”
莫里斯优雅地端着一杯梅子酒,在自己有点狭窄、但甚是干净的公寓卧室里,跟我说。
“可我一直习惯的那种社交圈子,回北京就烟消云散了,慌啊。”我躺在小沙发上,发出唧唧歪歪的声音。
“那我宣布,从现在起我们是一个圈子了。”不知是微醺了还是怎地,莫里斯高举小玻璃杯,站起身来。
我好像是很久没见到莫里斯了,他现在自己搬到东城区住,是一名在家工作的职业编剧。
想到这几天收到的所有关于上班的投诉,我内心难免不把他所描述的这种较为自由的状态浪漫化许多倍;至少,他家有我所能想到的一个适合工作的家里该有的所有东西,包括阳台、墙上的艺术品和主人自己舍不得喝的珍藏酒。
“什么时候能在影院看到我的片?起码两年后吧。到时候应该已经创作不少作品了。”他说着,给自己倒上第三杯。
我也尝了一口这梅子酒,甚是甜腻,戒糖三年多的我只一口就有了些血糖反应,那种血管要炸在脑子里的亢奋感。
“美国人对于制作甜食确实有不一样的理解。”他喝着第三杯,不知从哪又摸出一袋进口的布朗尼薄片,其实就是烤干的布朗尼被切片了,我也不知道,屋内渐渐巧克力味浓郁。
“为什么..一瞬间有点难过…”莫里斯坐在电脑前嚼了很久布朗尼片,突然说道。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几秒。就像放映机卡壳了一样。
天已经黑得很彻底了,也许因为这个吧。回来的路上他还在讲,在一天的各种时刻里,他偏爱黄昏。
但我没敢告诉他,自己最厌恶的就是黄昏,那种壮士迟暮、将死不死的悲戚感。
“我给你看个Jim Jefferies的喜剧节选吧,然后差不多撤了。”我象征性地看了看时间,仿佛自己之后还真有安排一样。
“好的啊。”
算是为他突如其来的悲伤接了茬,拜访也可以收尾了。
“正好等你走了,我男朋友也该回来了。”
我差点都忘了,莫里斯是我唯二两个gay好友里,交情更久那一个。
事实上,已经非常久了。从认识到现在,十一年吧。
十一年。哎。
我躺在床上,不是很睡得着。
我在想很不切实的东西,通常我会将自己从这些无用想法里狠狠拔出来,但考虑到失眠时也没别的事务可做,想想也罢。
我想,我只想和兄弟们在一起,只想挣一笔可观的钱,在地价合理、治安尚可、生活水平良好的二线城市盖一栋大房子,然后请所有兄弟们来嗨,嗨到每个人都染上黑眼圈。
届时会有酒,会有音乐,每个人都可以带女朋友或非官方的伴侣来玩,会有滔滔不绝的午夜深聊,心情好的话我甚至会准备一个巧克力喷泉。
所有人都睡在房子里,第二天醒来就开车一起去吃港式早茶。
别打断我,我都强调了,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吧,也许另一个声音是对的。
既然不可能,再想也是难过的。
倒非我挣不了买一栋大房子、或是请每个人吃早茶的钱,而是那时候,兄弟们哪还有时间来一起浪费一个晚上呢。说实话,我们甚至可能已疏远到对“兄弟”一词诚然抵触了。
时间不经意就能带走很多东西,我也晓得这道理每年的影视、音乐、文学作品玩都玩烂了,但真的,我们也许可以更加珍惜一点。
可能是我今年说过最接近鸡汤公众号画风、若换一个设定被自己听到会呕吐不止的话了。
但真的。
其实很早就想过,如果有天我连一首真正能喜欢到心里去的新歌都找不到,那便该怀疑自己的身体与精神是否还正常运转了。
而这一天来得有点过早了。
迷迷糊糊。
有时候夜太深,就会听见山洞的声音,那里可以逃避一切。
我也不记得是谁跟我说的,但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么一回事。
唔。
 2017.7.18
本文转载自:王石头
留美七载,沉溺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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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青石
美编: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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