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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我们的微信后台突然接到一条爆料:
爆料人发来好几段用手机翻拍的监控录像视频。从录像来看,事情发生在7月18日早上7点过,一名戴鸭舌帽、穿短袖T-shirt和长裤的男子,貌似华裔,路过一家还未开门营业的店铺,用背包里的小刀或者剪刀割开绳子,带走了一份凌晨送报工留在店门口的报纸。
顺着爆料人提供的地址,我们的记者很快在法拉盛凯辛娜大道交Jupiter大道附近找到一家杂货店,看起来很像视频里的店面。杂货店老板向记者证实,他们就是被偷报纸的店铺,发给我们的视频,正是他翻拍自家监控录像的画面。
老板说,爆料只是自己忍无可忍了才做的事情,来偷报纸的远不止这一名男子。他告诉记者,自从订报纸以来,一直都有不同的人早上来拿走一两份,多是华裔,送报工大概5点送来,这些人7点左右就来拿,报社用绳索把报纸捆住,他们就用刀割开。
这位老板的儿子以前在店门口“蹲点”,当场抓住过一个偷报贼,还交给了正巧在附近巡逻的警察,从此这人再也没来过。
除了这家杂货店,员工说旁边的药店也被偷过报纸。记者去了这家药店,药店经理调出了一段4月22日的监控录像。
凌晨5点半不到,这名女子来到店门口,把一整捆报纸放进随身带的深色大包,因为太重,从画面里明显能看出,她背包离开时,走得还一瘸一拐的。
药店经理说,就像隔壁杂货店一样,来偷一两份报纸的人源源不断,很多时候还是老年人。但因为都是不同的人,几张报纸也不是贵重物品,除非抓住现行,否则很难报警。
不过,4月那次整捆报纸被偷,还是让他们很震惊,后来他们还在附近的缅街上看到这名华裔女子在街头卖这些偷来的报纸,非常气愤。但药店向报社反映后,报社退回了报钱,他们也就没有报警。
对于这种事,无奈的店家们也只能采取一些警告措施,比如贴出视频截图,曝光偷报贼的相貌。药店以前就这么做过,但贴了几天,竟发现偷报纸的是来拿过药的顾客,觉得很尴尬,就把告示揭了下来。杂货店老板也说,来偷报纸的人,大多数他和员工都觉得面熟,就是附近的居民,时不时过来顺手牵羊。
其实被偷的岂止是报纸?我们法拉盛办公室所在的楼里,还有药房、诊所、律所等等,来往的人很多。而在每层楼的公用卫生间上锁之前,我们在楼里工作的人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厕所里没手纸了。
一位同事还亲眼见过一次偷纸贼——一位看起来已近七十岁的华裔老太太,拉着两轮拖车,进到三楼的女厕里,把每个隔间里的厕纸挨个整卷拿走。同事和同层律所的一位工作人员一直跟着她,想要劝阻,但无论是责问“您怎么能这么自私”,还是晓之以理“如果您家里条件不好,可以申请政府补助”,老太太始终只是充耳不闻不说话。最后同事只好叫来保安,老太太见到男保安过来马上转身,回到女厕所,这才把厕纸还了回去。后来保安把老太太带到楼下教育了一番,也就让她离开了。
被逮住的情况只是少数,我们不知道这位老太太还有没有再回来拿过厕纸,只知道常常去了厕所发现里面一丁点纸都不剩,这直到大楼管理人员决定把所有厕所的密码锁换成真锁,才有了好转。
如今密码锁上的密码盘已经作废,必须用钥匙开门,来往的人不能每次都去药房诊所借钥匙,厕纸被偷的情况大大减少。
听说,到办公楼偷厕纸的人,通常是为了把这些厕纸转手卖给附近的小吃铺、餐车等等,价格低到一块钱两三卷。以此推算,同事遇见的那位老太总共偷了5卷厕纸,顶多也就能赚两块多。这样的年纪,拖着车到三楼(三楼才有女厕),如此费力赚这两块钱。我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偷厕纸,但不免感到可叹;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整整一层楼的人都没纸可用,也难免觉得可气。
报纸也好,厕纸也好,很多人都知道一直有人偷,但也无可奈何。除了这些,华人圈子里还有更多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比如“偷”福利,失业救济金、粮食券、住房补贴、医疗上的红白蓝卡等等等等。
以专为低收入人群而设的医疗保险计划白卡(Medicaid)为例。其实不少拿白卡的华人,早和部分华人药店之间有一种默契——持白卡者去医生那儿开一些药,可能是其实不必须的药,也可能是病人自愿不要的药,他们把这些处方交给药房,药房则给他们十块二十块的现金“回扣”,药自然不会给他们。而有了开给白卡的处方,药房就可以拿到政府补贴,没给出去的药,还可以卖给一些拿不到处方的人。
自己也经营药店的纽约市议员顾雅明曾说,这种操作早已有之,当然不只是华人的“专利”,但华人绝不占少数。不过,有药房和病人的默契配合,很难打击或禁止这种违法行为。
川普上台后签过一个旨在保护纳税人资源的行政令,要拒绝领取社会救济者的移民申请,并把那些靠救济金度日的持绿卡者递解出境。消息一出,很让华人社区慌过一阵子,因为就像很多人知道的,华人里谎报低收入、申请粮食券换现金等现象仍然是泛滥的,很可能就成了川普和移民局的打击目标。
川普的政策里受人诟病的不少,饱受争议的也很多。而对于这个行政令,我听到过不少赞同的声音,个中原因很好理解:1. “偷”福利的人,“偷”的是其他纳税人的腰包;2. 谁都不想被几个人代表被看成“贼”,这有损华裔整体印象。
这些事情归根结底,都是出于占便宜的心态,而在很多人,尤其是其他族裔的人心中,这种心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华人”二字挂上了钩,似乎成了华人特有的天性(尽管各族裔都传过滥用福利的新闻)。几年前我看过报道,说有华裔在星巴克、麦当劳等店里带走一大堆糖包盐包,甚至带来空瓶,装满牛奶带走;因为这样,有的开在华人区的连锁店,甚至把本该放在外面的调料包和塑料餐具收起来,特地“防范”华人之意不言而喻。而在别人看来,你能偷一包糖,你的同胞也就偷纳税人的钱。
法拉盛华商会总干事杜彼得曾说,在美华人越来越多,做这些事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华人,但不可避免也会影响年轻人的形象。对这种有碍观瞻的行为,社区能做的事情却很有限,顶多是呼吁民众考虑大局,意识到这是一个会影响到华人形象的事情,毕竟不管省下多少钱,都买不回这些形象。
此前在报道华裔老人王先生遭遇的“我恨中国人”事件时,或是百人会会长吴华扬引起的“新老移民差异”讨论时,就这些事采访华人民众,不少人也会提到,华人群体里确实有人有不妥的言行,甚至有时候是自己触怒了对方而不自知,所以也要反省自己。
华人自己这么想,其他族裔这么想的就更多了。就像今天我们推送的第三条微信里,无故被一位白人老太种族歧视了的主人公沈思维,把事情po在网上后,还有些其他族裔、包括高学历的民众来留言,说一定是他和女朋友没素质坐在了桌上,才被老太太骂的,气得他留言反击:“视频里桌子和人胸口一样高,谁能坐得上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确实风气有变,虽然身处多元化的纽约,最近我却在地铁上接连遇到两次种族歧视,无非是“滚回中国去”“你们不配待在美国”等种族歧视者用惯了的套话。对于这些人,我肯定是要骂回去的。但此时我却突然在想,我能这么理直气壮,一方面自然是出于作为华人的尊严,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自知绝不理亏,我好好地工作赚一份薪水,没有白用过这里的资源,也没有损害过别人的利益,所以我才能反驳说“你给这个国家纳的税,怕是没有一个外国人多”。然而,那些贪小便宜的同胞偷走的,恐怕就是像我和沈思维一样的人,在面对这些诽谤时挺直腰板骂回去的底气。
当然我很清楚,他们贪小便宜可能有很多苦衷,这也牵涉到整个社会供养制度及福利系统漏洞等等问题。但在华人群体不满着美国主流社会的轻视和不尊重、想要得到更多权利与重视的今天,同为华人的我们,还是希望这些大大小小的“偷”能越来越少、甚至没有最好,毕竟虽然做这些事的不只是华人,但只要还有一个,我们就可能被“代表”。偷报纸,偷厕纸,偷福利,最后偷走的都是我们的尊严,往大了说,也是偷走了我们华人的未来。
拍摄采访:宫欣 廖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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