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这个价值多元,审美选择多样的时代,朗诵或者说吟诵,是回到诗歌本体,心对心的述说。
央视“朗读者”热播,业已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但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这几年互联网上各种朗读、朗诵及配音应用软件层出不穷,“蜻蜓”、“荔枝”、“喜玛拉雅”不一而足,大众参与热情很高。以前并不被多少人关注的朗读、朗诵,作为独立的艺术形式,越发广泛地进入大众生活。
海航集团文化艺术顾问、著名文化学者杨浪,是一位资深的朗诵爱好者,读小学一年级时就曾获得学校朗诵比赛第一名、北京西城区朗诵比赛第二名,“文革”前曾多次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少儿部录制朗诵节目,他对朗诵的热爱一直延续到今天。今年3月6日,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布了用“荔枝”软件录制的诗人食指1968年写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虽然没有受过专门的朗诵训练,但凭借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多年来对朗诵的体悟,重新演绎的这首曾震撼过一代人灵魂的诗歌,感动了如今的很多听众,著名主持人、配音演员董浩听了以后,“眼泪就下来了,我感到他的朗诵在观念上跟我是一样的,都是用心来演绎”。经历了40年播音、主持生涯的董浩近来有种困惑,他感到什么是朗诵,什么是正确的朗诵,到了需要正本清源的时候。他分别向配音界泰斗、朗诵家乔榛和杨浪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与他们进行一次深入的交流。
3月16日,海航文化娱乐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盛邀乔榛从沪来京,和董浩、杨浪在北京唐拉雅秀酒店展开了一场有关朗诵的对话。
乔榛:要警惕朗诵的“烟火气”
前不久,乔榛在“朗读者”第二期上和妻子唐国妹朗诵了裴多菲的《我愿是激流》,他也讲述了30多年来在妻子的陪伴下七次战胜病魔的故事,感动了亿万观众。乔榛的配音和朗诵,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已经家喻户晓,是几代人难以磨灭的视听记忆。董浩说:“我觉得乔榛老师给出了一种拿捏的分寸,是一种有温度的声音,有灵魂搏动的声音,而且它是一种流淌的声音。我在欣赏您朗诵的《雨巷》《再别康桥》《老人与海》时,感觉您是把您的灵魂装入了作者的躯壳里边去了。”杨浪则形容听到乔榛的声音,“耳朵会怀孕的”。那么,乔榛的艺术魅力是怎么形成的?
乔榛相信做艺先做人,作为艺术工作者,首先要做到品行端正。乔榛在收徒仪式上,送给学生他亲手书写的《爱莲说》,告诫学生要“出淤泥而不染”,在浮躁的社会里,要保持一颗纯净的心、善良的心和真诚的心,这是为人之道,也是从艺之道。作为艺术家,没有这三颗心,是塑造不出有血有肉真正能够震撼人心的作品的。他对学生说:“今天你拜我作师傅,我一定要纠正你身上的毛病。我知道朗诵界有很多‘烟火气’,你身上也有,我要把你的‘烟火气’去掉。”
何谓“烟火气”?乔榛解释,就是脱离了作者的创作内涵,虚浮的、夸张的、表现自己的表演,说得白一点,是为博取观众掌声,爱自己而不是爱这个作品、爱这个角色,“你们看,我的声音多么漂亮,我的技巧多么精美”,说到底,是有一种自我意识,这是演员的大忌。
曾经有一位前辈对乔榛说,真正的朗诵,是对作者的创作内涵有极其深刻的领悟,已经化成你自己的东西,于是你有种冲动,有种欲望,你要把它诠释出来,把感悟到的东西传递给观众。如何传递哪?应该是非常质朴、自然、由衷地,像流水一样地从你的心灵底处流淌到受众的心灵当中去,让他们跟你一起感动,一起震撼,一起反思,这才是语言艺术的魅力所在。乔榛把这个过程称作“魂的再塑”。
以戴望舒的《雨巷》为例,乔榛在朗诵这首诗之前,翻阅了很多有关戴望舒的资料。了解到戴望舒是一个象征主义者,这首诗里的主角,一个是诗人自己,一个是丁香一样的姑娘,这个姑娘不是一个非常具象的美丽女子,是诗人对生活的一种信念,对理想的一种追求,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憧憬。但社会使他感到无奈,他是怀着惆怅的心,走在他过去走过的那条深深的雨巷。“在读到‘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的时候,必须通过你的神情,你的眼睛,看到她真的来,情绪连贯,必须在这个情景里边,非常形象地呈现出来。戴望舒的魂,也是我乔榛的魂,我们俩的魂已经融为一体了。”乔榛说,戴望舒的长女戴咏素听过他朗诵的《雨巷》,刚听了几句,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说:“我想起了我爸,你诠释得太好了,完全进去了,这就是我爸的那种气质。”
董浩:朗诵不一定要“大喊大叫”
董浩称自己是朗诵界的“小老革命”,他从小就喜欢朗诵,嗓音条件得天独厚,是著名演员董行佶的及门弟子,并得到著名播音员齐越的亲传。从1977年参加播音、主持工作到2016年退休,40年间无数次涉足朗诵这门艺术。他认为:“朗诵是所有艺术门类中最接近人的心灵最柔软地方的直指人心的艺术。它对人的影响是最直接的,也是最便捷的。朗诵是所有从艺人的基础,也是非常难的最高级的艺术。”
说起朗诵,人们往往联想起在舞台上摆好了架势,字正腔圆,甚至是“大喊大叫”的那种表演方式。董浩认为,这正是朗诵的“可悲”之处,“小孩子不说,年轻人甚至中年人,他往往学习的是种朗诵。你在台上表演,如果不大喊两嗓子,他就认为你不是专业的。”
董浩在教委的高端论坛上,多次反对小学中、高年级和初中学生的集体朗诵,他认为,这是懒惰老师采取的办法,这是对朗诵技巧巨大的摧毁,也不利于理解文章内容。而好的学校,新课文顶多大家齐读一遍,然后领读、分读。
“我们应该有担当,我们应该挺身而出,即使我没有资格,我也要大喝一声,告诉大家,世上曾经有一朵花,就是这一朵。它不是配音,不是话剧,不是道白,更不是评书,也不是锣鼓词和齐诵。”董浩说。
对于央视“朗读者”的热播,董浩除了祝福和支持以外,同时更多的是担心。一个每周都播的节目,他希望它能够免俗,能保持真正的朗诵艺术应该具备的尊严和纯净,千万不要只顾收视率和吸引眼球,要让它持久地在一个比较对的道路上仅靠“朗读者”这三个字立起来,而不要做成既是“艺术人生”,又是“谁在说”,又有夫妻的争吵,还有一些社会纪实的内容,“掀起朗读的高潮,恰恰是我的担心,就像广场舞一样”,他认为,艺术就是艺术,越纯净越好。
杨浪: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吟诵”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吟诵,在中国有古老的传统,而且和诗歌密不可分。诗歌富于音律美,音调和谐、动听,句式整齐,读起来朗朗上口。杨浪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吟诵”,而每个时代的“吟诵”又都是不一样的。现代中国的朗诵兴起于抗战救亡运动,受到苏联十月革命时期朗诵的影响,尤其是受到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影响。1949年之后的朗诵大致有三种形态:一种是意识形态高蹈的外化,表现为非常夸张的、雄辩的,甚至是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的朝鲜播音员式的“大喊大叫”,最典型的是夏青读的“九评”(注:1963年9月至1964年7月,中共中央以《人民日报》和《红旗》编辑部的名义,相继发表的9篇评论批判苏共中央公开信的文章,批判“赫鲁晓夫修正主义”),在那个意识形态至上的年代,这种朗诵语调代表“真理”的声音;一种是艺术化的朗诵,典型代表是瞿弦和、濮存昕、张家声等人,适合在舞台上面对上千观众表演,自然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还有一种是今天“娱乐化”的朗诵,就像手机使摄影平民化,互联网则使朗诵平民化,但需小心在此过程中过度商业化会使朗诵变成流俗。
杨浪非常喜欢“为你读诗”这个应用软件,它是由Be My Guest(中文名:尚客享家)携手中国20位各领域翘楚共同发起的诗歌艺术活动,倡导一种摒弃浮躁和麻木,回归柔软与真挚的诗意生活方式。它是给晚上躺在枕头上的人读诗的,基本风格是娓娓道来的、耳语式的,向内走的,和戏剧舞台上的朗诵完全不一样。
在今天这个价值多元,审美选择多样的时代,朗诵或者说吟诵,是回到诗歌本体,心对心的述说。乔榛、董浩、杨浪欣赏的朗诵是多元的、异彩纷呈的、有每个人的理解的朗诵。舞蹈是可以表演的,音乐是可以表演的,但朗诵当中表演色彩太浓,却是需要警惕的。
原文标题《一个时代的 “吟诵”》(原载《云端》杂志2017年第4期)
文=陈焱  图=郭彦伟
来源:云端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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