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流第四十五章命运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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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用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北岛，《一切》

还是年初的时候，晓岩同玉泉通过一次微信，问她暑假要不要回国。她还是大一的暑假回去的，都有两年没回去了。玉泉说是夏天怕是要去实习，没法回国了。

六月的一天，她收到凌飞的一条微信，“我今天碰到玉溪，她说收到高盛的实习通知书了，下周就要去高盛实习，我记得你也申请了高盛？”

玉泉才想起上次去高盛面试，一直也没有结果。凌飞这么一说，她就给高盛那个招人的经理发了个邮件。

第二天她收到了经理的回复，说是这次招的人不多，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玉泉关上电脑，心里像是灌了铅。她突然就想起了奶奶，“奶奶现在在哪里，她一定不用担心晚上睡不着觉，也不用担心功课拿F。”她闭上眼，眼泪如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奶奶的样子突然浮现在她眼前，“难道我要死了吗？”一想到死，她心里就有一种尖锐的疼痛，痛到窒息。

玉溪夏天没有回洛杉矶，她要去高盛实习。玉溪学的是数学专业，那时候林晚和她商量是学数学还是学金融，两个人破天荒地一致认为要学数学，因为都觉得这种基础学科学的东西扎实，金融那些都是耍花枪，捡起来容易。但是找实习的时候，数学专业的弊端就露了出来，很多华尔街的大公司根本不招数学系的学生。好在高盛一贯是“不拘一格招人才”，在校园里基本就是海选，玉溪才有机会拿到校园面试机会。

面试她的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子，名字叫陈明汇。他那天已经面试了一大堆人了，面有倦容，看到面容清秀的玉溪走进来不由眼前一亮，人也精神了。他从概率到统计，从金融到编程再到智力题，轮番轰炸，玉溪都一一从容作答，再加上她地道的没有一点口音的英语，陈明汇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是今天唯一一个全部答对的，等下轮电话面试吧。”接下来一个小时的电话面试玉溪逮着机会说了一通投资价值预测模型，说实在好多也是她临时从网上搜的，好在她能说，从数学公式讲到金融涵义，从模型的合理性谈到局限性，说得跟她真懂似的，把电话那头的人侃得晕乎乎的，就拿到了去公司总部面试的机会，她面试的部门是投资分析部，一天八个人马拉松似地对她轰炸，到最后她觉得她脑子都要炸了。好在他们几个都觉得她各方面知识扎实，人看起来和他们很合拍，能融入这个团队，最后就给了她暑期实习的机会。

那天她进了高盛的高楼，迎面见到了来学校面试她的那个叫陈明汇的，他正在复印一份文件。

“早上好，玉溪。”他跟她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玉溪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好，如果是按美国人的习惯，她该叫他明汇，可是在中国文化里，又似乎太亲近了。好在明汇并没有意识到她措辞的犹豫，把她领到了她的Cubicle前，随后又从他的办公室里拿了一台崭新的苹果手提给她。

“你就用这个吧。你先熟悉一下高盛自己的一个开发系统，SecDB和Slang。SecDB就是security database，Slang就是security language。”

玉溪连说好，她捣鼓了几天，算是搞明白了一些。SecDB就是一个数据库平台，而Slang就是在这个平台上使用的语言。她一早听别的人说起过这个神秘的SecDB。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个NoSQL数据库。原来SecDB是存储方法的结合，而Slang就是存储数据结构的语言。她想，果然金融的很多东西都是花架子。

到了周五的时候，陈明汇带着组里的几个人在公司的cafe吃饭。玉溪上一次面试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英语有一点点口音。

“你是大陆来的?”玉溪问。

“对，我是。是因为我的口音吗？”明汇笑着问。

“是。我妈妈也是和你一样，有一些口音。她也是大陆来的，来这边念研究生。”玉溪平素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噢。”明汇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接着问她SecDB用熟了没有。玉溪说还好，不难学，并把自己对SecDB的一些体会说给大家听，“高性能的并发读写特征，还有Key-Value的组织结构，我觉得其实和NoSQL数据库是一个思路。”

明汇看了她一眼，“有意思，看来你数据结构学得不错。”

不久就是一个模型分析论证会，陈明汇是主讲人，他虽然英语有口音，思路却特别清晰，一边讲着模型，一边就在SecDB里面写着程序，用调用出来的数据证明他的模型。模型列好了，数据也调出来了。同事Michael在底下交头接耳，明汇一个粉笔头扔到他头上，“Michael，有什么意见吗？”Michael抬起头讪笑，“没有，挺好的。” 玉溪不由多看了明汇几眼，这个人，聪明机智，做事也有范。

投行的辛苦玉溪以前早有所闻，但是自己到了里面才真正有所体会。晚上9点能回宿舍就算不错的，好在纽约大学离高盛不远，地铁几站路就到了。那天她在忙一个信用衍生产品的分析报表，很多不熟悉的金融术语和模型弄得她头大，看看快十点了还没弄完。她又看看明汇的办公室，门一直关着，亮着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玉溪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明汇的办公室。

“玉溪，你还没下班啊？”明汇站在她的cubicle前了，他身材挺拔，站在那像一棵白杨树。

“噢，你不也是吗？Michael催着我把这个做好了给他。”玉溪看他过来了，心里有些慌。

“是给富国银行的那份报表吧，那个会议推到下周了，你不用这么赶了。”

“早说啊，这个Michael真够pushy的。”玉溪心里松了口气。

“回家吧。”明汇说。玉溪收拾了一下东西，两个人一起下了电梯，走出楼，天上繁星点点，闪闪烁烁，玉溪抬起头，“这么多的星星。”

明汇也抬了头，“可不是，这么多星星，看起来它们都隔得好近，可是实际上都是上万光年的距离。”

“能在纽约城看到星星，也是不容易了。”玉溪说，“我家在洛杉矶南边的尔湾，那里的星星很多。”

“我家是北京的，北京的夜空几乎很难看到星星了。”明汇又说，“你叫yixi？哪两个字？”

“玉是jade的意思，溪是creek。 A creek full of Jade。”

“玉溪，好听的名字。”明汇若有所思。玉溪从不觉得自己名字好听，听他这么说心里很有些高兴。

两个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地铁站。分手的时候，玉溪心里突然有些惆怅。

一天中午，玉溪出去匆匆买了一份三明治，准备接着干活，正巧在楼前看到明汇。他侧着身子，眯着眼，手里夹着一根烟。他抽烟，和她妈妈一样，是个抽烟的人。玉溪心里有涟漪泛起，在他抬头看天的那一刻，玉溪觉得自己的心沦陷了。她连忙上了楼，坐在电脑前，却是什么都想不清楚。明汇终于上了楼，从她的cubicle前走过，她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淡渺的烟味，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进入办公室。她的目光又回到自己的电脑上，但是她还是理不出头绪，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玉溪到处搜有关陈明汇的信息，她从脸书上搜到了一张他的相片，一张好像还是很多年前的照片，那时的他还很年轻，还是个学生，玉溪盯着他的相片看了好久。玉溪知道大陆来的都在用微信。她知道林晚在用那个，林晚那时候要加她，她也只好注册了一个微信号，但是极少用，现在突然就想起来这个，可是她怎好意思直接问明汇要他的微信号？

她突然意识到她有明汇的手机号，组里前一阵在赶一个项目，明汇给了手下几个实习生他的手机号，说是万一有紧急情况可以和他联系。玉溪灵光一现，在微信里加了他的号码，果然显示了一个头像，头像是一棵大榕树，浓郁的墨绿色树冠，她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也许本来就没有一个所以然。她没敢发出好友邀请，把手机扔到一边，又看着苹果机的屏幕发呆。

七月底的时候，公司部门去哈德逊河公园开了个BBQ聚会，庆祝这个季度部门业绩出色。长长的野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诱人的美食，熏鲑鱼，鳗鱼寿司，红鲜大虾，各种糕点，水果。玉溪拿了一盘，坐在河边的长凳上吃了起来，一会儿，Michael和明汇也过来了，几个人边吃边聊着。

“Michael，去打篮球？”那边有人招呼Michael。Michael以前是校篮球的，一听有篮球可以打，高兴地就奔了过去。

长凳上只剩了玉溪和明汇。玉溪突然有些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倒是明汇很坦然，“你秋天什么打算，准备继续来高盛做实习还是回学校选课？”

玉溪其实也没怎么想清楚，她心里是想接着干的，大概是因为可以时时见到他，但是她也没觉得投行就是她想做的。“也许吧。”她似是而非地答了一句，“不过我不太喜欢投行的节奏。”

“我们这还算好的，是做后台，不是前台，而且我们这个部门比起并购那些部门又轻松了不少。”明汇笑了。

“我不知道这种生活的意义，的确，这里的每个人都很优秀，每个人都充满锐气，都是精英，都拿高工资，过着优越的生活。但是其实每个人压力都很大，加班多，竞争激烈，心里大概都很疲惫。”玉溪看着潺潺的河水。

明汇看了她一眼，“是。除非你内心真地喜欢这个行业，不然其实就是金钱的奴隶。”他顿了一下，突然说，“其实我心里也是疲倦了，每天累得跟狗似的，有时候，我真想去一个地方，没有工作的压力，粗茶淡饭，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看看书，听听音乐。”

“一个没有人的孤岛，岛上到处都是鸟语花香，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玉溪看着他，她很想加上如果再有一个相爱的人就十全十美了，但是她说不出口。

“是啊，一个世外桃源。”明汇也笑了，“你中文很好啊，连桃花源都知道。”

“马马虎虎，可以读，写就不行了。”玉溪笑了。

“你的名字很有意思，玉溪，抽烟的都知道是一个香烟的牌子，不过我其实想到的是玉溪那个地方。那个地方非常美，我去过呢，像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也许该躲到那里去。”明汇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不过，这也有些像一个白日梦。”

两个人不由相视一笑，像是在分享同一个梦想，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玉溪心里有一丝丝的温馨和甜蜜。夏天的风，懒懒地，暖暖地从河面上吹过来。

“又得浮生半日闲。”明汇轻轻地说了一句。玉溪不太明白这句什么意思，也不好意思问，她突然有些懊恼以前没有好好学中文。

那一段日子，玉溪觉得上班成了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加班也变得不是那么讨厌，尤其是大多数的时候他也会在加班。他的办公室离她的cubicle不远，她头一抬就能看到那个房间的光亮。她觉得他看她的眼光也是温柔的，尤其是上次两人在公园里聊过以后，两个人心里像是有一个共同的小秘密—至少玉溪是这么觉得的，只是，她没有把握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她忍不住又在微信里加了他的号码，这一次他的头像变了，变成了一树的桃花，桃花之下是溪水潺潺，花瓣都落到了水中。头像下还加了个标签：“浮生若梦。”她心里头突然有一丝颤，像是谜底被她看到了，又像是不小心撞到了别人的一个秘密。

初夏的时候，怡敏收到林晚一个微信，“最新情报，假胖子现在和他们公司一个85后美女走得很近。你留点神。”

怡敏一激灵，“你怎么知道？”假胖子上次北京之后，她和久柯基本断了，一心一意想和假胖子修成正果。

“真胖子说的。假胖子自己现在也很犹豫，就跟真胖子讨主意。是这个美女主动进攻的。”林晚回说。这个怡敏相信，假胖子平常创业忙得四脚朝天，肯定不会去主动撩人。

“但是真胖子怎么会把朋友卖了。”怡敏好不诧异。

“嗨，实话跟你说吧。你当初跟我和海婷讨主意，我马上就跟真胖子说了。真胖子马上告诉假胖子，假胖子立马就去了一趟北京。用真胖子的话说，先把人拿下来再说。”林晚在那头飞速地敲了一行字。

怡敏看着，不由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还以为是上天的旨意，原来都是老同学胳膊肘往里拐，帮着自己人呢。

怡敏又一想，自己一个中年大妈，还带着个拖油瓶，和85后美女比起来，哪里有竞争力。这几年总有热心人要给怡敏介绍对象，对方一听说她带着个学龄前孩子，就打了退堂鼓。又一想，假胖子没孩子，大概也想要个孩子，自己过了生育的最好年纪。他原来一直没挑明，大概也是有这个顾虑吧。她这么想着，又泄了气，就在微信上说，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哪能做得了主？”

“这可不是你啊。你不是最好强的吗。”林晚又说，“你啊，也不要心气那么高，说点软话也没什么，毕竟现在假胖子是选择的一方。”

怡敏回道，“我再想想。”

“好吧，话我给你带到了，要怎么做看你自己啊。”林晚又敲了几行字。

作者开通了个人微信公号 “二湘的六维空间（erxiang6D)"，同步推送《狂流》的语音文字版，另有其他小说散文，时评影评。二湘新书《重返2046》上架。感兴趣的可以去Amazon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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