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保    证
文质下午开完会,手机上有一条秋水的短信:我四点回家,芃芃五点半回家,你若有时间,就四点回来,我有话跟你说。文质看完短信,想到又一个停战协议要开始了,但这次文质猜错了,秋水拿出来的不是停战协议。
文质四点进家门的时候,秋水已经在客厅等着他了。
文质开门见山地说:什么事?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秋水没有回话,站起身来,径直走进了书房。书房是文质的,秋水平时出了打扫卫生,是不怎么去的。书房有一面墙的书柜,但里面有一柜子书是秋水的。文质也从来不会碰那柜子书,倒是芃芃有时会看看里面的西游记和红楼梦,仅此而已。秋水从顶层抽出一本薄薄的书,有点旧,封面都泛黄了,暖暖的那种黄。秋水把书拿到客厅的时候,一页页书页在从秋水手指中过去,定在了某处,秋水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展开,放在了文质面前。
那是一张白底红线的信纸,没有任何单位的抬头,信纸中间有条对折的线,完美对称着。纸看上去虽然不破旧,但也能看出有些年头了。最上面的加粗红线上,写着“保证书”三个字,最下面的落款是大哥和文质爹的名字,大哥盖了自己名字的印章,所以剩下的那个红手印估计就应该是爹的。秋水没有说话,文质就把信纸拿了起来,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文质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秋水说:那上面不是有日期吗?日期之前的一个星期。
文质又看了一眼信纸上的日期,是1997年8月10号。
文质又问:真的吗?
秋水说:白纸黑字红手印,你觉得是假的吗?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看到的?
文质没有说话,点了一支烟。有些事情,文质开始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爹妈十年了都没有再来过北京?为什么秋水敢在分家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为什么大哥始终一句话都不吭?
文质心里堵得死死的,站起身来,拿起衣服,对着秋水说:你们吃饭吧,我晚上还要给研究生补落下的课,我回办公室备课了。
秋水说:要不要我给你留口吃的?
文质说:别留了,我上课前去食堂吃两口就行了。
文质下楼了,秋水拿起那页信纸,按照原来的线又折了起来,放回了书里,把那本《浮生六记》又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152
脆    弱
瑶瑶把杭白菊的纸袋子扔在讲桌上之后,就跑下了教学楼,骑上自行车回到了宿舍,一路上心都在扑通扑通地跳着。瑶瑶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心跳了,上次还是在高中的时候,课间操结束后,把校服口袋里面的怡口莲偷偷塞到牛牛手里。怡口莲握在瑶瑶手里已经变得软软的了。牛牛手里握着软软的怡口莲,也握着瑶瑶软软的心。剥开紫色糖纸放到嘴里的那一刻,所有的人生美好都甜甜的在嘴里化开了,一直顺着丝滑下去,到了心里。那个时候,甜甜的牛牛还不明白少女瑶瑶爱上他的时候,心是软软的,但瑶瑶为了文质离开他的时候,牛牛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瑶瑶的心会变得硬硬的。
瑶瑶一路骑回了宿舍,回到宿舍就直接躺到了床上。文质课上给大家鞠了一个躬,抬起脸的那一刻,瑶瑶看着满脸疲惫的文质,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女人对男人的心疼。这种心疼只有在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格外脆弱的时候,才会不可自控的从女人的心里弥漫开。女人脆弱的时候,男人贡献出一个肩膀,足够了。但男人脆弱的时候,要的不是女人的一个肩膀.....
瑶瑶躺在床上,把一只手套在了那只旧手套里面,举到自己面前,就那么痴痴看着手套。有些缝线的边缘,皮子的颜色已经磨掉了。自然做旧的东西有时候来的比崭新的东西更有魅力,譬如时光做旧的文质,和崭新的牛牛。瑶瑶想着想着就莫名其妙睡着了。
等瑶瑶下午醒来的时候,站在镜子前换了好久衣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晚上补课要见到文质了吧。瑶瑶套了一个贴身的西瓜红色的羊绒衫,一个短短的黑色的呢子冬裙,稍微有着那么一点点荷叶摆,黑色裤袜,一双刚到膝盖下面的长靴。走起路来,裙子的下摆摇曳着。瑶瑶照了照镜子,又淡淡地涂了一层西瓜红色的唇彩,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亲了一下。
瑶瑶晚上赶到补课的会议室,文质还没有到,但是瑶瑶上楼的时候,看到文质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瑶瑶就盯着会议室的门,等着文质走进来。文质走进来的时候,瑶瑶心里又是那种弥漫开来的心疼。文质不光疲惫着,文质的眼睛是黯淡的,像是动物世界里面掉入陷阱的无望的野兽。
文质从家里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去食堂吃饭,那个时候还不到五点,文质径直回了办公室。到了办公室,直接拨通了大哥的电话:大哥,我有事问你,你今天跟我说实话!
153
现    实
大哥说:文质,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文质说:嗯,你和爹写的。
大哥说:不是爹的错,也不是妈的错,文质你不要怪他们,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要是我当年没有被抢救过来,又加上你在国外,爹妈也不会动了心思要芃芃,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
1995年夏天,文质再一次留校了,这次是博士毕业留在了燕大经济学系。硕士读到第二年的时候,费老师真心看好文质,所以就让文质转成了博士。六年,文质完成了硕士和博士。文质还记得答辩那天,宣布完答辩结果,著名经济学家也是当时燕大经济系的系主任--费文焕,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三十而立,文质你好好干,你能干得顶天立地!
费老师早年燕大毕业的,去了美国,读了博士,又回来以身许国,一场一场的政治运动下来,打不垮的是骨子里的倔强,磨不灭的内心的理想。老头第一眼看到南山的时候,看到的是年轻时候的自己,老头第一眼看到文质的时候,看到的是沧桑后的自己。南山上了天安门,老头的内心是挣扎的,不安的,甚至是惶恐的,坦克开进北京城的时候,费老师就知道南山已然回不来了,不如让他带着理想走。
南山走了,文质来了。文质的踏实内敛和聪明能干,让费老师看到了另外一种希望。之于破灭的理想主义的希望,文质是重燃的现实主义的希望。文质成了著名经济学家费文焕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老头决定好好守护现实主义希望。1992年的时候,文质的爱人秋水辞掉了省城的正式编制,是费老师帮忙在燕大出版社找到的合同编制的工作。1994年的时候,文质博士要毕业了,又是费老师做出来的留校决议。1995年的时候,文质讲师留校了,又是费老师帮秋水在出版社转为了正式编制,还是费老师帮忙安排的他们夫妇俩的住房。费文焕老师清楚,文质稳定了,他的学术传承就稳定了,他对这个国家和社会抱有的现实主义希望就可以延续着。
按照系里的论资排辈,文质升副教授还要几年,费老师等不了那漫长的程序化的几年了。费老师也清楚,他有时候要狠狠地推现实主义一把,让他的现实主义希望能够加速前进。送文质去美国,两年的访问学者,回来就升副教授。费老师拍着文质肩膀说出那句“你能干得顶天立地”的时候,就已经替文质决定好这条出路了。
154
汹    涌
瑶瑶曾告诉长天说:他说过离婚的。
长天说:不可能,文质是不可能离婚的,你要是真把他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陈世美,就等于逼他上绝路了。你要是真想和他在一起,就别逼着他当陈世美。
瑶瑶说:你觉得他还不是陈世美吗?他真的说过的。
长天说:他是喝多了跟你说的吗?他原话是什么?在什么情景下说的?
瑶瑶说:反正我不管,他就是说过,他说过的话要算数。
长天问:那要是不算数呢?
瑶瑶说:只有我说不算数才能不算数!姐姐你知道吗,有次他把我逼急了,我们动过手。
长天觉得瑶瑶说的这个文质,已经不是她心里的文质了,长天不相信文质会说过离婚的话,长天也不相信文质居然会动手。长天开始只是以为文质像喜欢二十三岁的她那样喜欢着二十三岁的瑶瑶。文质给过她的,也应该给过瑶瑶。但当长天知道文质没有给过她的,却以各种在她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方式给着瑶瑶的时候,长天问自己:我认识的那个文质怎么了?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长天有时候会把瑶瑶当成一个说书人,只不过说书人嘴里的那个人也叫文质罢了,跟她爱过的男人同名而已。
直到和南山谈完话的那天夜里,长天拨通了文质的电话,说出那句:是我,长天......的时候,文质平静的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这句话不是问句,但陈述句的力量就等于向长天承认了全部事实。长天小心地问:那你现在还好?
文质说:你觉得呢?你是不是特别恨我骗了你?
长天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好在是在电话的这端,长天平静地说:文质,你怎么想的,怎么做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没有骗过你。
长天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所以就停住了,文质也没有声音了。
长天缓了一下,接着说:除了发生关系,你为什么告诉瑶瑶说你要离婚?
文质终于听到了长天质问的语气了,文质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面为什么会蹦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快要和那个警察结婚了?
长天说:南老师没有更新吗?我们分手了,跟你无关,瑶瑶找我之前就分手了。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离婚?
连长天自己都听出来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音高一下子就上去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的,可是还是没有办法如无风的水面般平静。文质就是风雨来之前飞在池塘水面上的蜻蜓,长天就是池塘,他的蜻蜓点水,她表面的一丝波纹,却内心的波涛汹涌。
文质沉沉的说:长天,我那段日子过的特别难。我忍了那么多,想要的风平浪静,原来只是表面的。我爸去世了,大哥自杀过,秋水骗了我,我妈偷着带走了芃芃,我觉得我才是最傻的那个。我的确动过离婚的心思,那只不过是一闪的念头,而且不是为了瑶瑶。以前也动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居然就说出来了......
小灯塔小说连载推荐阅读
《卤煮》
长按识别二维码 | 关注“小灯塔的三十六计
最走心的原创 | 转载请后台联系授权
置顶小灯塔 | 不错过任何一次精彩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