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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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爱的已不是你

而是对你付出的热情

就像一座神庙

即使荒芜

仍然是祭坛
莱蒙托夫,《献给我不真实的爱人》
“唉,婚姻真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周围婚姻破裂的人越来越多。”怡敏感慨。
“婚姻是能解决一些问题的。但是又会带来新的问题。”假胖子说,“不知道将来的社会婚姻制度会不会被废除。喜新厌旧是人之本性,婚姻制度其实是反人性的,所谓理性,其实就是违背人性。婚姻是为了保护儿童和弱者的利益。”
“制度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个人如何处理。我觉得短期内法律层面改观不会很大,但是人性层面的认识和觉悟会有变化。会慢慢接受一个多元的非传统的家庭或者是婚姻模式。”怡敏一边想一边敲了几行字。
“什么模式?”
“比如说婚姻是有期限的。这样婚姻就像《三体》中的猜疑链理论中说的,大家都在暗处,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想继续婚约,所以得花十二分的力气去经营。”怡敏想了想说,“也许会废除婚姻终身制,不过这样就有了很多不确定性哦。”
“有勇气面对不确定是一种成熟。生命的不可预知也是它的魅力所在吧。”假胖子也敲了一句。
怡敏心里突然敞亮了许多,这才是和自己心性精神在一个层次上的人。她和久柯从来没有聊得这么深入过。她对于久柯的爱更多的是对于青春的留恋——她是个念旧的人。他们断得不明不白,那段不了情一直没有好好地完结,她心里有个梗。只是这个假胖子,从来也不挑明,是怎么想的呢?
又到年底了,公司的事情突然变得多起来,怡敏被临时派去深圳出差,是一家新客户。怡敏现在的公司是做金融软件外包的,怡敏要带好几个技术销售的人一起过去做一个proposal。三姨奶奶去年就回了老家,怡敏就打电话和范健商量,准备把瓜瓜放他那几天。怡敏下午从幼儿园接了瓜瓜就直接送到了范健的公寓,第二天清早就飞到深圳。这些年,她和范健关系一直还不错,经常互相照应着,有一次还一起带着孩子去景山游乐园玩。
到深圳时,正好下着雨,怡敏从飞机上看云层下的这个城市,竟有一种初到纽约的感觉。高楼大厦,灰色的天空,一切都似乎在灰霾里沉睡。好在第二天就放了晴,这个城市似乎是从梦里醒了过来,绿色的行道树,清新的空气,干净整洁的道路,像是吃了返老还童的灵药,一切又都有了光泽和生机。
怡敏白天在客户那里做路演,几个同来的工程师忙着做协调。那家客户一直在压价,好在一个重要数据在demo前一个小时及时进入,怡敏觉得有了底气,下午的价格谈判一直不肯松口。客户觉得稍微贵了点,双方僵在那,就准备明天接着谈。怡敏知道这样的谈判肯定辛苦,也不指望第一天就谈成,甚至这一趟都可能谈不成。晚上她给几个同事放了假,自己也放了假——她早就和久柯约了在COCO酒吧街的一家酒吧见面。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女子在跳钢管舞,身材妙曼,从爬管倒挂到空中劈叉,动作难度真不小。不知为何,怡敏看着就想起了纽约的猛男秀。
“喝点什么?”久柯问。
“咖啡吧。”
“来酒吧还喝咖啡?”久柯笑了。
“不如来个爱尔兰咖啡。”怡敏突然想起了皮埃尔最爱喝的咖啡,一半是咖啡,一半是威士忌。
“这么多年,习惯了深圳吧。”怡敏握着手里的咖啡杯。
“算是吧,深圳是个很包容的地方,来了就是深圳人。”久柯笑着说,“要是你也在这就更好了。”久柯眼光不掩饰地看着怡敏。
怡敏有些慌张,如果是半年前,她还没有和假胖子联系上,她也许会心动。她定了定神,笑着说,“我还是更习惯北京,毕竟家人朋友大多在那。”
久柯神色有些黯淡,他想了想,像是下了决心,突然就挑明了话,“那么,你觉得我们两个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怡敏心一跳,心想,到底是久柯。她干脆也直截了当,“你的婚姻没有救了吗?”
久柯有些吃惊她的直接,想了想,诚实地说,“我曾经还想试图努力,但是你又出现了,我突然就不那么起劲挽回了。”
“人都是这样吧,总想把烂摊子甩了,重新起灶。但是如果根本问题不解决,新起的炉灶照样会出问题。” 怡敏喝了一口咖啡,爱尔兰咖啡的酒劲比她想得更有力道,她抬起头,借着那个力道说,“我不想挖别人婚姻的墙角。”
“我们的婚姻早就有问题了,和你没关系。”久柯皱了眉头。
“话是这么说。但是如果没有一个替代品的出现,一般的人也不会离。”怡敏笑,她的确对久柯到底不是自由人心有顾虑,但是,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是因为假胖子的出现呢?她有些惭愧自己拿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自己最深处的想法。
久柯神色有黯然,他直视着她,“看来我们还是没有缘分重续旧缘。”他这么一说,怡敏又有些难过,她没有搭话,而是看着台上唱歌的小伙子发了呆。久柯径直走到台上,跟乐队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开始唱那首《狂流》,闭着眼,嘴角带着一丝不羁:
“没有人能挽回时间的狂流
没有人能了解聚散之间的定义
太多遗憾 太多伤感 
留在心中 像一道狂流”
那熟悉的歌声响起,怡敏的眼睛突然就有些潮湿,她是多么喜欢他低沉,带磁性的声音啊!还有他不羁的笑,她差点忘记了。她使劲地看着他,想挽回他哪怕一丝回眸。然而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我太太当年把你从巴黎给我的信都扣了下来。”久柯唱完歌,回到座位上,“我不想让自己遗憾。”怡敏心里一震,原来是这样!当年阴差阳错,两个相爱的人各奔东西,后来又是因为这样人为的原因断了联系,上帝的手似乎稍微有了偏差,但是命运的轨道是可以掰过来的吗?
分别的时候,他吻了她,他很用力,像是那会是他最后一次吻她,她也回吻着他。有多久没有放纵自己了?深圳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像烟花一样闪着亮着,是的,烟花,新年的烟花。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前一刻那个理性的怡敏突然就没了踪影,去他妈的理性思考,去他妈的更合适。她心里是爱着他的,虽然知道他也许没那么好,虽然知道他们大概并不完全是一条道的人。爱情从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回到北京,怡敏去范健那把瓜瓜接了回来。
“妈妈,爸爸现在总和一个叫笑青的阿姨在一起。你看这个乐高还是那个阿姨送给我的呢。”路上瓜瓜跟怡敏说,还把手里的乐高玩具拿给怡敏看。怡敏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有那么一丝酸,还好,只是一丝,然后突然就很踏实了——她其实心里一直有些歉疚的。她抬头看到天上的云彩是鱼鳞状的,一片片铺满了蓝色的天空,每一片都不太一样,但是每一片都那么美。
范健一开始颇花了些气力调整自己,怡敏拒绝了他的求婚,然后突然又做了父亲,孩子的妈妈却不是自己的妻子。他像是一个被甩到冰面上的陀螺,一切都不由他掌控,而生活的轨迹却被生生地改变。好在他神经足够坚韧,人也厚道,慢慢地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但是也颇花了一段时间才准备好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颇受欢迎。朋友介绍了好几个,都对他有好感。他每次都老老实实说起瓜瓜,没想到只有一个姑娘打了退堂鼓,另外几个都没觉得这是个事。只是一直也没有一个合他眼的。
范笑青是比他低好多级的师妹,还是本家,都姓范。他们是在一个校友微信群里认识的,她是八系生物系的,范健是11系计算机系的。那时候快过年了,范健开玩笑说家里催婚催得厉害,要租一个女朋友回家过年。她也半开玩笑地说,我可以帮忙,免费的。那次虽然没有去他家,两个人倒是聊得多起来。范健是合肥人,回到北京给她带了一大盒墨子酥。他们上大学的时候,东门一带的小铺子里经常有这种墨子酥卖,酥甜香脆,他一直很喜欢。那次两个人一起去了颐和园,坐在长廊上一边吃着酥糖,一边说起合肥那个遥远的城和K大古老的校园,说起西门外黄山路上那家叫川徽的小馆子,蒜泥白肉特别好吃,还有扬州包子铺的包子,个大馅多,咬一口又松又香。他们说着说着,太阳就快下山了,照在十七孔桥上,灿烂迷人,中间的几个桥孔里更是金光闪闪。
“听说冬至的时候,每一个桥孔里都有光。”范健眼睛一直看着桥洞。
笑青看着他,“冬至的时候我们可以再来啊。”
“好主意。”范健转过头,看着她笑。
“一言为定。”笑青笑着伸出小拇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看。
范健也笑着伸出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二年春季课开始的时候,玉泉开始频繁失眠。她上一次失眠还是等美国大学通知书的时候,连着好些天睡不好。她脑袋里像是绷着一根弦,不停地高速运转,怎么也松不下来。她想起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地坛公园逛庙会,爸爸总爱给她买一串冰糖葫芦,她最爱吃外面红红的冰渣糖。她又在想那门心理行为经济学课,花钱过多和攒钱过少是经济学家很难解释的美国人的特征,为什么中国人都是攒钱?美国人就不愁?是中国人一直都有危机意识,还是美国的福利制度纵容人们提前消费?然后她突然又想到自己的电费还没及时交,少不得又要交迟缴费了。她的思路特别活跃,跳跃性又特别大,一个主题跳到另一个主题。她真想让自己停止思考,好好地睡一觉,可是她的脑子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她根本驾驭不了。
她这些天疲惫极了,白天都靠喝咖啡撑着。二月的一天,凌飞来她宿舍看她。凌飞妈妈从北京来看他,给他带来了好多北京小吃,驴打滚,豌豆黄,密三刀,他匀出了一些,给玉泉带来了。
“现在的包装真是精致,不过好像没咱们小时候吃的那么好吃了。”凌飞挑了个豌豆黄给玉泉。玉泉接过来,却不太有胃口。
“你看起来好像很疲惫。”凌飞关切地看着她。
“我连着好些天睡不着了。”玉泉眼睛里充满了焦虑。
“你都在想什么呢?”凌飞看着她,“你就是想得太多。”
“我心里好像压着什么,像是沉在一个谷底,怎么也爬不上来了。”玉泉突然就哭了起来,“凌飞,你说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凌飞一看她哭了,有些慌,忙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你还在想这个问题。”
“我以前活着是为了到美国念书,现在我到美国念书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不快乐的人生有意义吗?”
“不快乐就去找快乐呗。”凌飞安慰她,“你要不要吃些安眠药啊。先得睡得着觉。”
“我可不敢乱吃药。”
“要不要吃melatonin?“凌飞说,“这个不需要医生处方就可以买到。“
玉泉点点头。第二天她去Walgreens买了一瓶melatonin。那天晚上她觉得似乎好了些,可过了一阵,melatonin也不管用了。这个药似乎能帮助她尽快入睡,可是她照样很早就会醒过来,而醒过来后又无法入睡了。
周鸿飞是三月份来的纽约,他先去波士顿开了个光学的年会,顺道就来了纽约。春天的纽约到处都是惹眼的绿。他站在哥伦比亚大学Carman Hall前的一棵绿油油的枫树下,四下打量着。这是栋暗红色的楼,上午的阳光照在绿叶上,泛着光亮。这个地球上最繁华的城市里有他的两个女儿,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念大学,她和她在这个城市里仰望的是同一方蓝天,她和她甚至可能先后坐过同一辆地铁,可是她们谁都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她们的嫡亲姊妹,同一个父亲的嫡亲姊妹。难道命运要安排她们在这里相遇?他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置信感和隐隐的不安。正思忖着,玉泉下了楼。
“爸爸!”玉泉见了鸿飞,心里又高兴又担忧。果然鸿飞仔细地看着她,“玉泉,你看起来很疲惫。”
“还好吧。”玉泉敷衍着,带他上楼去她的宿舍。
“你不要总想着拿第一。”鸿飞接过玉泉递给他的矿泉水。
玉泉心想,还第一,她都拿C了。她勉强笑笑,“没有啊,最近功课比较紧。”她是个省心的孩子,心里的苦闷从来也不愿意和父母说。初中的时候,她曾经也试着和晓岩说说自己的烦心事,可是晓岩似乎没什么心思听她说,她也就慢慢放弃,学着自己消化,自己承受。
作者开通了个人微信公号 “二湘的六维空间(erxiang6D)",同步推送《狂流》的语音文字版,另有其他小说散文,时评影评。二湘新书《重返2046》上架。感兴趣的可以去Amazon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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