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满屏幕飞满“李丽华去世，享年93岁”的消息，我仍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感觉。
其实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她年事已高。
去年破纪录地连获金马奖和金像奖两座终身成就奖。前者的晚会上，身体状况不佳的她坐着轮椅被推上舞台，一言不发，由在《秦香莲》中饰演她儿子的成龙授予奖座。
▲《秦香莲》里，成龙还是个小孩
这位被成龙唤作“妈妈”的影坛常青树，早在半世纪之前，就受邀前往好莱坞，与首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弗兰克·鲍沙其合作，在《飞虎娇娃》中饰演女一号，是第一个进军国际的华人女星。
▲《飞虎娇娃》
常青树之所以是常青树，因为她如同白先勇笔下总也不老的尹雪艷，永远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细说从头，由孤岛时代的上海出道，李丽华投身文华电影公司。
▲《假凤虚凰》
二十岁的年纪，就凭《三笑》和《假凤虚凰》一举成名，与风头正劲的周璇打擂台也毫不逊色。
这间文华公司，同样出产了《太太万岁》、《哀乐中年》、《不了情》等叫好叫座的作品，编剧不是别人，正是张爱玲，其中《不了情》原内定由李丽华和石挥主演，开镜才换上陈燕燕和刘琼。
世事飘零，前缘再续，1960年代张爱玲短暂停留香港写作新剧本，早已南下发展人称“天王巨星”的李丽华自组影视公司，想请张执笔编剧，经宋淇引荐，一睹才女真容。
张氏评价她“活色生香，好像一朵花，以前只是图画中的美人儿，还没有这么有意思”。
宋淇却在文章中透露，风流场中打滚的李丽华为此一晤，特意洗尽铅华呈素姿，不仅一改往日珠光宝气的打扮，更连出口成章的三字经都收敛了不少。
时移事往，当张爱玲已经早早定格成民国的一则剪影，李丽华这朵花，却绽放的愈发狂野恣睢。
不同于同时代女星们的温柔与娇弱，李丽华予人的形象，永远是刚烈、泼辣甚至是强势的。
李翰祥的《杨贵妃》中，38岁的她演尽一个女人一生的生荣死哀，获首届金马奖优等剧情片，并在法国康城影展斩获殊荣。
再下一城与李导演合作《武则天》，她既有女性的性感妩媚，也有君王的霸气沉着，不怒自威，再夺金马：
改编自张恨水小说《啼笑因缘》的《故都春梦》中，她一人分饰贫寒歌女与富家千金，从小习京剧的她，唱起大鼓毫无难度：
《迎风阁之风波》里，她是风情万种的女掌柜万人迷，也就是日后《新龙门客栈》之金镶玉的灵感来源。
形象百变，皆信手拈来，李翰祥评价：“能导她的戏，乃我毕生荣幸，女明星中论风采、演技，无人能及她。”
他构思拍《垂帘听政》，找李丽华演不果，角色落入刘晓庆手，仔细想来，两人也并非没有共通之处。 
至1970年代息影，万千宠爱与一身的李丽华，片酬八万一部，创最高纪录，因为她不仅是票房与人气的保障，更善于制造话题。
她享受在风口浪尖的快乐，也乐于让舆论为自己造势，甫出道时，为了宣传，电影公司便制造了李丽华看马戏表演时遗失钻石戒指的新闻，令这个新人的名字天天见报，数日后再做澄清，登报感谢马戏团拾金不昧，完璧归赵。皆大欢喜之余，成功炒热了影片。
《假凤虚凰》被指责嘲讽理发员职业，引发工会不满，发起抗议示威，剪辑后延期上映，纠纷带来的宣传效果，自然非常卖座，更惊动美国媒体，报导事件始末。 
这样的觉悟，对比当下比比皆是的流量明星与话题女王，可谓是领先了时代几十年。
栖身于乱世战火，能保全羽毛者，李丽华的智慧当然不只是小小一枚钻石可以尽述。
日军占领上海，在与汪精卫政权合作的中联和华影演戏，与官僚周旋，她当然难逃汉奸的骂名，法庭受审，数日才出狱，她的委屈，只在多年后的口述历史中带过一笔，
“我们一直做的是中国电影，所拍的戏，都是爱国戏”，仅此而已。
后来她转战香港，脱身左派站到右派阵营，与导演严俊结婚赴台度蜜月，获蒋介石接见，更为她的名气锦上添花，所谓的一代女王，风头一时无两。
淡出银幕多年，李丽华移居美国，不问江湖事。
1990年代她去台湾，在费玉清与张菲主持的综艺节目中接受访问，讲一口爽脆的京片子，唱一曲《天上人间》，功架犹在，一丝不苟，舞台上仍美目盼兮，谈话间的风度却少了凌厉多了慈祥，彼时的她年近八旬。
不同于同样选择隐居，少与外界接触的李香兰与陈云裳们，她一旦登场，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是贯穿一生的习惯，内化为对自我的规训，也是演艺人的自我修养，非一朝一夕。
换句话说，如今的传奇太多，而李丽华与他们不同。
她不是在去世的这一日，才被重新关注，被拔高，或被册封为时代的记忆。正如同金马奖为她颁发终身成就奖时所播放的影片，每一帧镜头中的她，烟不离手的她，一代女王的她，万紫千红的她，千锤百炼，货真价实，从未停止。
她的传奇是每时每刻的，由出道的那一刻起，辗转上海、香港、台湾、美国，以后想必仍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撰文：一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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