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赵是个青年艺术家,
干过很多别人看起来挺出格的事,
圈内人叫做行为艺术。
今年九月他在北京某家艺术馆办了一个展,一共展出了三件作品:
《塔克拉玛干计划》:和30余名工作人员扯了300多公里电缆在沙漠腹地为一台电冰箱通上了电。

《刀》:展出了从2009年开始,7年时间里,赵赵陆续在新疆各地从不同个体和家庭收集来的,使用过的英吉沙刀。1000余把的数量虽比不上切割整齐的300公里电缆矩阵震撼,但现场的观感,其感怀度依然毫不逊色。

《西装》:规模最小,但我最喜欢,它可以引发一些不成体系的思考,也是我写这篇文章的起因。

《西装》源于一个家庭小事件,赵赵全家赴美前在北京连卡佛置办行头,三人不约而同看上了一件Dolce&Gabbana的西服,正是这件奢侈品,引发了他与父母意见分歧的一幕。赵赵让父母猜测价格,老两口报出了三五千的数字。
当赵赵向二老展示近十万元的价格标签后,赵父颇觉难以置信,惊诧于一件日用品竟会卖出如此高价,而赵赵的母亲则认为,只要给她三千元就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衣服。赵赵意识到这件西装会引发出三种不同观念,于是主动引导了事件的后续发展。
他当场买下这件西装,父亲勃然大怒,继而拂袖而去。回家后,他让父亲以擅长的方式写一篇对此事的看法,赵赵的父亲撰写了一篇近万字的论文,题为《从一件衣服说起》。他又给了母亲三千块钱采买材料,仿制新的西装。
最后,两件西服,一份手稿,结成一件作品展现给观众。
美国艺术评论家芭芭拉•波拉克(Barbara Pollack)对此点评道 :
在赵赵眼中,这恰好例证了中国式思维的糟粕,比如仿冒品好过正品,比如微博、微信是Facebook和Twitter的有效替代。由此而来的这件装置直接将观众带入这场家庭冲突,正品和仿冒品之间的对比一目了然。
但我却没办法如此单刀直入得去理解这件作品。
  一件奢侈品  
  两代人  
  三种观念  
在我看来,这样一个作品,让一家三口的形象立时鲜活起来,两代人的观念冲突,关于价值的评判标准/人与社会的关系等问题也由此展开。
赵非
赵赵的父亲。
上世纪五十年代,赵非出生在石河子,祖父给它起了一个小名,“新元”,喻意新疆的一员。
由于“黑五类” 出身,赵非青年时对参加集体生活颇为积极,在加入共青团的时刻,他激动得一夜未眠,立志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之后,赵非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教师工作多年,获得诸多荣誉,2013年光荣退休。(引自网络)
在这场冲突中,他对儿子花十万块钱买一件奢侈品西服表示得非常愤慨,回家后即手写一份长达万字的檄文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赵非手稿
他在文中追问:“是否很可悲?不是因为我买不起而感到可悲;问题在于我们付出的劳动价值在哪里?怎样衡量?何以体现?
这似乎勾勒出众多普通中国人,尤其是我们父辈的生活哲学和态度。从多变的格局和物质匮乏时代走来的他们,面对现代社会应接不暇的冲击,充满了审视/不解和无所适从。他们直觉子女的观念是疯狂的甚至病态的,让人无法理解的。

赵非手稿(来源见水印)
在他们的价值结构里,物尽其用/安分守己才是规则,物品一旦制造出来就被贴上固有标签,使用价值就是它的实际价值,所以一分钱一分货诸如此类的古老道理被视为绝对正确。
于是当一个高得吓人的数字呈现眼前,但它的实际使用价值却不过如此时,他们觉得惶恐与愤怒,这已然超越了他们的理解范畴,一件华而不实的东西怎么配拥有这么高昂的价格?!

他们认为个人的努力与私德在集体中才能彰显出来,集体中获得的认可,是一切劳动所希冀的归属,这让他们拥有一种虚幻的安全和长久的稳定感。稳定的生活/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爱情/稳定的婚姻,这是他们对子女最朴实的期待。
但社会的变迁总是来得迅猛。之前奉若圭臬的经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秩序的转变,在新的时代中变得越发无力,岌岌可危时,他们开始一边在现代丛林里觉得孤独与愤懑,想要退回到原来可以让自己觉得轰轰烈烈的时代,一边继续热爱着“稳定”这个词。
赵赵的母亲
赵赵的母亲在石河子被服厂有多年工作经验,在她看来,只要给她三千元,就能仿制一件一模一样的西装。
她每天跑到北京南四环的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小心翼翼地捧着天价杜嘉班纳西服,从选料、打版到缝制,每个环节悉心比照、亲自督工......前后一年时间,终于大功告成。

图片来源见水印
她依据自己的经验和理解挑战西方社会数百年工业生产和高端消费品市场结晶,最终复刻出一件......很难去定义的东西。
这种固执的坚持,延续了岁月的痕迹,也映衬出了她和赵非一样对现代社会主流消费观念的抗拒。
当她看到一件商品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物料和功能性:羊毛比化纤贵这是自然,但如果化纤够用,还要羊毛做什么?西服作为正装,有一两件就够,又何必花超出了本来“价值”的代价购买好多件?再然后,她会觉得,这样的东西,我也完全可以做的出来,它凭什么卖这么贵?
而关于奢侈品在功能/审美背后所拥有的品牌价值故事层面的含义,她根本不会想到去追究。正品如何,仿冒品又如何?甚至她不会觉得仿冒有什么不对。
赵赵
赵赵在这整个事件中的立场比较特别,他是事件的参与者,也是结果的推动者,更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对于他最终购买这件商品的动机,我想“赌气”占了很大成分。以其财力,大约更关注商品和他的价值衡量尺度之间的正相关,符合心意就买,不符合掉头走人。
或许,对这件衣服他并没有非它不可的渴望,最初,也不见得有为它买单的强烈愿望。但父母的反应和由此引发的争论,让他一边“赌气”,一边觉得有趣,从而促使他当场买下这件昂贵的西服。

展览现场
不过,从现实角度来看,赵赵也颇能代表中国新一代消费主力军的消费观念。
中国经济自90年代以来的高速发展,使得一部分人的财富迅速积累。他们的消费观念主导了时下消费市场的观念倾向。有别于父辈勤劳努力甚至节俭吝啬,只为必需品买单的消费习惯,他们更倾向于品牌/文化/休闲与享受型消费
他们关注品牌,在不同的经济实力下,也会选择自己渴望拥有的品牌,其价值比以往任何年代都更有象征意义;他们是中国社会文化消费最大的群体,关注各种展览,参加音乐会、秀场,是KOL,也是KOL的拥趸,愿意为日常小爱好一掷千金,早已习惯于西方国家的超前消费模式,把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止挂在嘴边,更身体力行。
在他们看来,一件奢侈品要从功能”、“审美”、“价值”和“故事”这四个层级的含义来判断,“一件山寨产品,即便是找齐所有原材料,请来原厂师傅,按原工序制作,即便外观百分之百像,如果缺少了LOGO所赋予的历史价值和品牌故事,二者仍是天差地别。
消费观不同还能愉快玩耍吗?
经济增长进入了一种新常态,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很难说谁对谁错,大家也厌倦试图说服别人。
赵赵能劝得了当了几十年教师的老党员父亲强行扭转他的观念,叫他认可花两年工资买件西服很正常?还是赵非能劝得了特立独行的赵赵,从此过上勤俭持家一件衣服几百块一穿好多年的小日子?
如果别人在自己的认知和消费能力下活得舒坦,又有什么必要,非要把他们推向另外一种不自在?
三个人的价值衡量出现了分歧,这再正常不过,即便是在普通生活中,同龄人,夫妻/朋友之间都会出现各种矛盾,更何况是隔了一个时代的两代人。
在今天的中国,因社会急速发展带来的文化/审美/消费面前产生的巨大割裂,已然成为一种常态,如果私密相处无法避免,我们也只能尝试深度沟通,从不同维度上弥补差异,在大的方向上达成一致。比如袁咏仪热衷买包包,张智霖热衷买车子,两个人一致决定不买房。
不过,随着中国经济的向前发展,整个结构升级,城乡差异越来越小,在消费观念上的分歧应该也会越来越小。但诚如曹涤非所言,两代人精神层级上的观念冲突,比如单身主义/丁克主义/LGBT等,才是未来两代人之间矛盾真正集中的地方。
最后,让我们来做一个小小的游戏。
A
B
(可以在文章下方留言,说出哪些细节让你觉得A or B 才是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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