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什么都信，什么都没信；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怕！

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怕！

——读《神圣与世俗》有感

张远来

要了解中国普通民众的信仰，探究一般中国民众的宗教意识，由侯杰及范丽珠撰写的《世俗与神圣——中国民众的宗教意识》（下称“神圣与世俗”）一书，会是一个不错的资料来源。

《神圣与世俗》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全书共有九章，分为若干小节。分别介绍了中国民间宗教意识的生成环境，介绍了民间信仰的发生根源。

第一章可能是全书最不具有学术价值的一章。作者在其自身的文化土壤中，把中国民众的宗教意识之源起用马克思主义的宗教观加以阐释，生搬硬套地把中国民众的宗教意识归结为农业生产的落后。但相对而言，其对文化背景的阐释，客观性超过其政治烙印的本身。尽管笔者极不喜欢其和中国学术界一样，把马克思主义奉为绝对真理的中国学术八股套路，但对作者灵巧地绕开这一宗教观的束缚，转而相对客观地阐述中国的宗教现象，依旧感到一丝欣慰。

●不为真理，只为功利

第二章作者点出了中国民众看似凡事都信，什么都拜，但其实民众宗教意识淡薄，不为真理，只为功利。算是一语中的，道出了中国民众的功利主义信仰的本质。其实，当年的利玛窦宣教士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利氏初来中国，看到民众对穿着袈裟的和尚等尊敬有加，误以为那是中国民众对其信仰的尊重。后来才发现，那是功利主义的讨好，国人尊重的其实是权势和能带来权势的儒士，间或有对道德及学问本身的尊重及羡慕。故利氏转而改穿儒服，便是对中国民众宗教意识的适应。

●无事不登三宝殿

第三章题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针见血地破析了中国民众宗教意识本质淡薄的原因——中国宗教意识没有绝对真理的敬畏，和处世为人一样，带着深深的功利主义思想。哪怕是对宗教神灵的崇拜，都是在行贿以换取好处。这一点，中国人比功利主义哲学家边沁要地道得多，也更为接地气。宗教从一开始就带着功利主义的烙印。无论是发展宗教的宗教职业者，抑或敬拜鬼神的民众，所在乎的不过是是否“显灵”，而是否显灵就取决于我去行贿了某地的神明，而这个神明是否有求必应，否则，我就改换成另一个。正如国内传言刘亚洲先生谈及东西方宗教之区别时的经典之谈：在国内我们去庙里是行贿的，而西方人上教堂是忏悔的。可谓洞悉了中国普通民众的宗教心理。其实，就算是当下的基督教，成功神学及恩典神学的大兴其道，莫不是功利主义作祟的结果。

●分裂的宗教情感

第四章分裂的宗教情感。谈及中国多神崇拜的本质，信仰不是为了寻求真理，而是为了解决生活问题。宗教发展是为了迎合民众，民众寻求宗教是为了贿赂神明的帮助。就宗教而言，只要是民众喜欢的，怎么讲都行。而对民众而言，只要是能满足我之欲求的，拜谁都可以。因而，印度，更确切地说是尼泊尔的佛教观音，原本是一个男性，到了中国，为了满足大家慈悲的形象，因为中国总是严父慈母，故而干脆把人家观音的性别改变了，直接就变性成了女性。可见这种宗教不为真理，只为崇众。从某个角度看，某些民间宗教的兴起是建立在牺牲真理的基础上的。

●此生与来生

第五章此生与来生。这一点算是中国民间宗教中较有道德推动价值的东西。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让你学会敬畏，知道还是有审判的。所谓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但可惜的是，即使这有着神圣性的宗教性省思，也一样被功利主义部分玷污了。即使是修行，也没有顾及个人职份的道德使命，而只是为了讨好神明以进入西天极乐世界。不是建立在信仰之上，而是建立在公德与功利之上的。

●中国民众的鬼信仰

第六章扑朔迷离——中国民众的鬼信仰。本章主要谈到中国几千年的鬼怪信仰。简单而言，就是中国民众也发现有一种不是正能量的邪恶力量。但渐渐地，这种意识发展成了中国民众的一种迷信思想，从而让民众失去了理性的思考。各种驱鬼，驱魔的仪式也渗透在民间信仰中，而成为文化中的一个变异基因。

●祖先崇拜

第七章中国民众宗教意识的核心——祖先崇拜。本章可谓点到了中国民众信仰的核心，和儒家孝道观念相结合，产生了中国人的特殊的宗教崇拜。一方面祖先崇拜是对祖先的缅怀，其实更多是渗透了功利主义的思想——中国人认为，祖先已逝，便成了神明，对后代能起到保佑或者惩戒的作用。而加入了蔡伦的缪谈之后，中国人则以烧纸钱等形式，供应祖先冥币。成为相互的依赖关系。

●中国民众的神秘心理

第八章千奇百怪的民间禁忌——中国民众的神秘心理。和第六章、第九章一脉相承，都是因为民众这种神秘思想的模糊的宗教概念，转而产生了用神秘主义思想，秘而不宣的禅意识下的民众千奇百怪的禁忌——不可行，及千奇百怪的行为——神秘的宗教行为。

●民间秘密宗教与民宗教意识

第九章架构自己的神殿——民间秘密宗教与民众宗教意识。简单而言，中国民众没有自己的宗教观，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宗教观。

●读后感

　　读完侯杰，范丽珠的著作《世俗与神圣》更让你看到，在这种中国民众的宗教意识里，有的是世俗的功利期盼，没有的是宗教的神圣性和真理的永存性。当然也有人类宗教性在中国民众心灵深处的神圣而依稀的记忆。他们把神圣的宗教意识，带进了世俗的功利主义，是神圣与世俗最盘根错节的融合。这恐怕也是不要真理只要功利的信仰也能在中国文化土壤中流行不怠的另一因素吧。你说中国人什么都信，也可以说什么都不信；什么都敬畏，也可以说，什么都不敬畏。就这个角度看，宗教不能只靠你心灵的宗教性感动，更需要天启真理的默示。没有启示就没有真理的信仰，没有真理的信仰，当然不会有敬畏真理的社会良知。恐怕这才是中国民众宗教意识所匮乏的。

随笔至此，我想起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说过：“宗教是文化的本质，文化是宗教的表现，有什么样的宗教就有什么样的文化，有什么样的文化，就有什么样的社会。”就这个角度看，如果我们以为道德的短路和权力的腐败是当代中国社会的一大危机的话，那么，这个危机其实从最早的民间宗教意识的功利与行贿态度中，就已经播下了终极的种子。可见，社会的改良，其实是需要从信仰的忏悔中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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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中国人到底信什么》

张远来

诗篇115：

4他们的偶像是金的银的，是人手所造的，

5有口却不能言，有眼却不能看，

6有耳却不能听，有鼻却不能闻，

7有手却不能摸，有脚却不能走，有喉咙也不能出声；

8造他的要和他一样，凡靠他的也要如此。

从繁华的南方都市，到荒凉的西部沙漠，从东部沿海，到北方的山脉平川，无论是宏伟的庙堂，还是山村的小庙，无论是在石缝山岩，还是大树溪流，无论是在百姓家的供桌上，还是街道的店门口，公司的前台大厅，餐厅的入口大堂，只要有人的地方，我们无不见到有人膜拜那些他们亲手雕刻的偶像。如今，这个偶像崇拜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链，在他们的包装推动下，有钱人斥百万竞一柱头香，贫穷人点上几根纸钱，摆上一个烂苹果，扣一个头，鞠一个躬，那就是敬拜他们的神了。

他们什么都信，又似乎什么都没信；拜什么都很虔诚，又似乎对什么都不真诚。我不禁诧异，他们到底在敬拜谁？他们到底为何要敬拜？中国人到底在信什么？什么才是他们的上帝？

我问过虔诚的教徒，也问过焚香的村夫，问过抢得头柱香的赌徒，也问过店门口鞠躬的老板。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他们信什么？他们的神叫做谁？

他们告诉你没有上帝，又向偶像上香，他们说人类源自偶然，却祈求神明保佑升官发财。他们敬拜道教的方术，求签问卦，也敬拜佛教的菩萨，讲风水，看坟地。他们把祖先和传说的神明一同敬拜，却不知道那个是谁。

有时候，中国人的神是皇帝，他们认为那是真龙天子，是天神的化身。对皇帝言听计从，顶礼膜拜。几千年来，皇帝是伤害他们最深的人，可以对他们肆意虐待，可以诛他们九族，但就算他们在受刑，也没有一个人敢质疑皇帝的地位。他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淫乱无度，可以多少年不理朝政，不管民情，却从没有人质疑皇帝的价值。因为皇帝就是他们的神。他们深受皇帝的毒害，却一直相信皇恩浩荡，一直在等一位皇帝可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失望过数千年，但从未改变过初衷，这种信心比一神论宗教信徒的虔诚还要虔诚。

有时候，中国人的神叫做权势。权势是他们要膜拜的上帝，权势是他们生之追寻的目标。他们在权势面前俯首称臣，在权威面前丢弃理智。他们信奉强权出政权。他们信奉学而优则仕，信奉出人头地，功名利禄。你有权势我就敬奉你，你失去了权力，那就叫人走茶凉。

有时候，中国人的神叫做名利。为名可以不择手段，为利可以不要廉耻。金钱就是他们的上帝，上帝就是他们的金钱。有了名利你就有了一切，有了名利你就能成为他人的神。

有时候，中国人的神叫做私欲。敬拜的，祈求的，努力的，追寻的，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尽可能膨胀自己的欲望，将欲望发挥到极致。只要你有能力满足自己的私欲，只要你有本事弄来功名利禄，没有人质疑祢的动机，没有人质问你的道德。那叫有本事。希特勒在西方是一个犯罪的反面例证，在中国，是很多人敬拜的偶像。

中国人的神其实是自己。有人叫嚣，我信我自己。说得没错。大多数中国人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地相信，只要有利，他什么都可以信。只要无利可图，他什么都不信。信了，也可以放弃不信。

有时候，中国人的神叫做崇众。大家都这样干了，我就要这样干，不然，我就不是人了，不然，我就会被人看不起了。人死了要停放三天，管它酷暑难耐，管他尸体发臭。因为，我们祖辈就是如此干，邻居就是如此行，我就要如此。

有时候，中国人的神叫做祖先。他们敬拜祖先，设一个牌位，点一柱长香，就开始了祖先崇拜。活着的时候，祖先是孽障，死了就成了神明。

中国人的神是谁？信的最多的，也许叫做面子。为了面子我可以不要里子。为了面子我可以不要生活。为了面子我可以不要理智。面子是什么？有人认为是钱，有人认为是义气，有人认为是出人头地，有人认为是功名利禄。不管是什么，一句话——就是要你看得起我！是为了一口气，是为了一点尊严！也许，面子就是大众的认同，就是崇众而被众人接纳。

中国人到底在信什么呢？也许，中国人才是最彻底的无神论。把无神当作神去信仰！把神当作无神去信仰。什么都在信，什么都没信。什么都可以拜，什么都没拜；祖制不可变，什么又都可以变——数千年他们没有改变自己无所不信，什么都不信的传统，数千年他们又在不断改变自己的敬拜。他们的神可以因应自己的需要，连性别都可以改变。尼泊尔的观音传到中国可以从男性变成女性——只要我愿意，只要我需要！我的神是可以做变性手术的。

你说中国人信什么？他需要什么，他就信什么。你想要信什么，我就搞个什么给你去信。甚至，他会以为，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需要的，你有我也不信；我需要的，你没有我也可以信！原来，他什么都没信，他只信自己。也许，这才是中国人的信仰。

中国人信什么？

也许诚如林语堂先生的观察：

中国人得意时信儒教，

失意时信道教，佛教，

而在所有的教义与私已之欲相背时，

中国人会说，‘人定胜天’。

中国人的信仰危机在于，经常改变信仰。

什么都在信，什么都没信！一切为了自己的需要，一切为了自己的面子！什么都可以信，什么都可以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