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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耿黎 · 点上方绿标听主播晓勇朗读音频
1. 1.
临近春节，我跟着工友一次次地去要工钱，又一次次地被拒之门外。而最后一次，竟连包工头也找不到了。
我们闹过，几个人爬上塔吊讨薪，我们也打过110，都无济于事。警察很无奈地说，这种事归劳动局管。找到劳动局，那里的人又说因为没签劳务合同，他们管不了，说让我们去法院起诉。
可是我出来大半年了，手里只剩下三十多块，连回家的车费都不够。我们哪里敢进法院的大门？那里可不像公安局，报警不会收费。
1. 2.
那年，我才16岁，高中还没读完，家里实在没钱供我继续念书了，爹狠心地说，你想念书，就自己赚钱去交学费吧。
我把眼泪擦干，拿起简单的行李跟着几个同乡出了家门。坐了一整天的车，到达城市，又一头扎进尘土满天、机器轰鸣的建筑工地，那是一栋盖了一半的高楼，我想，等这座楼盖起来，我就可以回去继续读书了。
我干得很卖力，楼每高一层，我觉得离自己的梦想就又近了一些。原本有些消瘦的身板，几乎瘦成一根竹竿，可是心里充满喜悦，在辛苦的等待中喜悦着，直到那天晚上，我年少的心，却需要承受住梦想被彻底粉碎的绝望。
终于没忍住，我背过身去，眼泪很没出息地落了下来，怨恨就在那些眼泪无声的流淌中塞满我的心。心好像要被炸开，想发泄，想报复。而那些同乡，似乎早已习惯，只是麻木地叹息，骂着没良心的包工头，抱怨自己财运不济，眼神无奈而绝望。

1. 3.
我的心一阵疼痛，我想出去走走。
来这个城市这么久了，就没有离开过工地。我来到大街上，可能由于天冷的缘故，人很少。鬼使神差地，我上了一辆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之前听工友说，火车站一带比较繁华。
像我这种打扮的民工，每到一处，人们都像躲瘟疫似地躲着。是啊，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洗过头换过衣服了。但沿途街面琳琅满目的商品慢慢牵住我的视线，我看到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它们那么光鲜诱人，那些衣着光鲜的城里人随手挑拣着，我却连碰也不敢碰。想想连自己的血汗钱都讨不回来，我心里更加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
1. 4.
等我把视线收回公交车内，我看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女孩，她正在打电话，扣在耳朵上的手机背面有一个苹果模样的图案，我在学校时听同学说过，有这种图案的手机很贵，够我好几年的学费呢。
女孩打完电话，把手机放在袄兜里，我突然想，这个手机也许能抵得上我的工钱了。
车上的人突然多起来了，车行走起来的时候，司机关了灯，光线很暗。我不知道怎么就把手伸进了她的袄兜里，拿出了那部昂贵的手机，我要马上把手机藏起来，我要马上在下一站下车，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可就在我准备把手机放进自己裤兜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按住了我的手腕。我紧张极了，就像触了电似的迅速把手松开了，“嘭”的一声，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没想到一部手机坠地的声音竟然如此地响，好像要把我的心都砸碎了。
大家都听到了响声，公交司机突然开了灯。我能感觉到周遭人的眼神都朝这边投了过来，天冷，窗户全关着，我无法跳出去。我红着脸，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办。
我想我这辈子完了。
可谁也没有料到，那个女孩弯腰从地上拾起手机，笑着向公交车司机和乘客连说几声对不起，说自己不小心把手机弄掉了。
车再次行驶起来，车内恢复了平静。我更加傻了，一连串的事情让我根本无法应对，我只是呆呆地站着，大脑里一片空白，心都好像不跳了。任由那个女孩把我拽下车，我这才发现，车门已经开了，车又到了一站。
我感觉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我想，这个女孩要带我去派出所吗？我慌乱得说不出话，压根不敢抬头看她。
女孩拿出一个黑色的证件，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她是警察，说她相信我今天不是故意的。她还说了很多话，说她弟弟跟我差不多大，“现在天天在家打游戏呢”。她给了我二百元钱，让我赶快回工地去。我走了，她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你还小，碰到事儿，千万别把路走窄了。”
心，忽然有说不出的酸，说不出的委屈，又有说不出的感动。她走了，我依旧低着头。
过了很久，很久，我几乎是奔跑着回到了工地，站在那栋竣工的大楼前，眼泪湿了脸。再也忍不住，握着手中的二百元钱，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1. 5.
后来，我换了一个地方打工。半年后，我攒够了学费，终于回到了学校。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在城市里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还是会遭受白眼，还是会遇到不公，还是会感到委屈，但我不再怨天尤人了。
那天晚上的错误，我永远不会再犯。我开始选择相信：我相信一个善念、一点包容甚至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就能改变另外一个人的世界，我相信愤怒和相信的转换之间，就是另外一片风景，我相信这种神奇的力量还会传递下去，正如那个冬夜里我碰到的那个警察一样。
从那一刻起，我便觉得自己是社会的主人了。

后记
《白夜行》中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讲个故事吧，有这么一个男人，为了讨生活，他从事了多项高危工作，真正在用命和汗换钱，包括在几乎没有安全措施的保护下，穿着原始简陋的潜水服，进行无照排污；为了让相依为命的女儿入学，他艰难维权，被政府部门踢皮球、被警卫怀疑，辛苦钱买来的苹果让人捅得千疮百孔……
后来，这位父亲走投无路，绝望之下，抱着女儿要跳天桥自尽，被警察抢救下来之后父亲入狱服刑，女儿则由社会局安排到寄养家庭生活。
台湾电影《不能没有你》，就改编自这个真实事件。而故事中的他们，只是万千底层中的一分子。
这世上无数人间惨剧，顶多在隔日报纸的犄角旮旯处，占据百余字的豆腐块而已。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有名言：“在一堵坚硬的高墙和一只撞向它的蛋之间，我会永远站在蛋这一边。”
不知你感觉到了没有，如今这个社会，鸡蛋越来越少，高墙越来越多。而并不是所有鸡蛋，都有机会和条件，能够变成高墙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说：“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身处绝望深渊的人，其实还有很多。我们无力改变这等现状，但求能伸手拉上一把，也许一个微笑，对他们便意味着救赎。相信有些温暖，一定能够穿透阴霾，照亮人心。高墙太冷，我愿做鸡蛋的同伴。
我的天空本没有日光，还好有你代替了太阳。
——郭念

耿黎，女警一枚，80后文字爱好者，企图以警察的视角，用细致的笔触搭起通往灵魂的桥梁。个人公众号：禾勺人水（gengli-110）。

晓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经济之声主播，个人微信公众号：9号声音（voicen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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