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B君自述 - 致终将逝去的酸菜和馒头
在叮叮的事情落定后,我总算有闲心来老牛山庄住几天。山庄自然有个庄主,是那小姑娘的父亲,朋友们通常叫他牛哥。这名号听起来大抵是个五大三粗莽汉,但留着一把络腮胡的牛哥,却偏偏喜好风雅,还是个瘦子。大厅墙上的那首诗,便是他亲笔所书。
我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清晨 6 点便醒了。住在老牛山庄这种偏远的山区,我总是会起的很早,新鲜的空气给了我太多的能量,大清早身体已经被清晨的草木气息叫醒。常说空气是生存必须的一个元素,更确切的说,空气是生存必须的一种营养。这种感觉对长期营养不良的城里人来说,最直接的一个效果就是起的比鸡还早。
“大哥哥”,小女孩看到我房门一开便跳了过来,拉起我的手走向天井内的八仙桌,上面放着些早餐 。一盘子大馒头堆成小山,旁边放着两个不锈钢的大碗、一大摞小碗,和一把颜色各异的筷子。一个不锈钢碗中装着腌渍时间不长的酸菜,颜色依然翠绿,三十年前的老坛酸水绝无流水线的杂味。另一个稍微小点的碗中则是红彤彤的油泼辣子,用的是刚晒成的山椒,浸泡在茶油的清香中,辣味被温柔涵养。
我学着小女孩的样子把馒头从中间掰开,让馒头张开嘴,填进两勺酸菜和一勺油泼辣子,美味!小女孩看着我的吃相咯咯直笑,笑的辣椒油流出了嘴角。即使对于农家来说,这些食物都是再平常不过,爱面子的人家甚至不好意思拿来待客,但我总是无比受用。
平日里,我的早餐是黑咖啡烤土司煎培根,有时候也会让菲佣尝试用鸡汤下一碗碱面。让我不解的是,菲佣能作出口味始终如一的手冲黑咖啡,培根也总是煎的恰到好处,那碗面却总是差了点什么,哪怕面条与调料都是我特地从老家买来的。或许这只能怪中国菜代代传承的复杂工艺。不用说十八种材料做成的佛跳墙,光是一碗面,就大有讲究。
我最喜欢的是偏硬的碱面,生面微黄,久煮不烂,入口有韧性还带着一种碱独有的香味。大锅的沸水下入面条,轻撒两勺盐让面入味,长筷子轻搅慢挑。在等待面熟的空档,我会先在碗里放进些许油盐,再倒入半碗微温的鸡汤。等面起锅入碗,鸡汤将面的滚烫稍稍中和,再切上几块冰凉的酱牛肉,撒上葱花和新鲜辣椒粉,这才是一碗好面。
以中国几十种面条、几十种配料、十来种烹调方法,面条这道主食已经存在了无尽的可能性。我这种吃法,源自父母、长辈的烹饪技艺,是传承;在我自己的日常生活中逐渐改良、试验、成型,是创新。菲佣的父母没有竭尽所能去为她做一碗普通的面条,她也没有爱上这道美食,光是拿着份菜谱,如何能做出情深意切的一碗面?
普通的馒头酸菜,我平时很少吃,也不是品评这种简陋早餐的行家。但是我喜欢这种早餐,就像喜爱老牛山庄一样。吸着天然的空气,看着友好的村民,逗着可爱的小姑娘,让人愉悦的一人一草一木,都让食物变得无比可口。就连那个脏脏的不锈钢大碗,也成了朴素的代名词。
老子曰: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老牛山庄所在的那片村庄,近年来有了些变化。一些背包客穿着登山鞋和奇怪的服装从远方而来,有各色人种、有男女老少。村民们热情地接待着这些山外来的客人,客人也会慷慨地给出丰厚的回报。背包客与老乡一一拥抱后,回到有 WiFi 的城市,将照片和攻略分享到网上。后来的几年里,陆续还有旅游公司来考察,准备做旅游开发。村民们纷纷修起了水泥房子,买了车,村政府还修了条两车道的水泥路。网线,当然也不能少。
赚钱快了,走路快了,做饭快了,忙碌的村民也没空请生面孔进屋喝茶抽烟了。
后来我还去过一次老牛山庄,也是最后一次。还是同样的馒头,但村民们的眼中不再那么热情,倒是不锈钢碗干净了不少。牛哥淡淡地说:“我要换地方了,这里的已经变成城市了。”能怪旅游者追逐美景吗?能怪他们分享旅游经验吗?能怪旅游公司为人民服务吗?能怪村民们赚钱改善生活吗?不不不。只是在“金钱与更好的生活”的引诱下,谁还有空精心勾兑老酸水做酸菜呢?
水泥路真的让他们更开心了吗?人不杀美景,美景却因人而死。
【背景单曲】《La Vie En Rose》 – Louis Arm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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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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