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社会学家弗雷德里克·勒诺瓦认为,幸福与否,端赖人如何认识、定位和捕捉那给予我们益处和馈赠的“美好时刻”。可在现实中,我们为何会对那些不怎么美好的时刻记忆犹新、耿耿于怀,而那些美好的时刻,转眼就给忘了呢?难道说,人确有一种记苦忘乐,逐臭大过审美的劣根性,或者更糟糕的,骨子里就已把悲催这两个字刻进了基因里去?
勒诺瓦说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按照进化论心理学,为了生存,比起记住快乐的时光,记住危险更为重要,这样我们就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并在日后防患于未然。然而,“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当我们经历安宁、美好、快乐的时光时,才更有必要意识到这种感觉,充分地迎接它,尽可能地培育它”。勒诺瓦建议我们听从哲学家蒙田的谆谆教导,不仅珍惜刻下的这份幸福时光,还要“更好地居于其中,通过这份参与……充分地掂量,斟酌,扩大这份幸福。”

弗雷德里克·勒诺瓦
由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勒诺瓦何以对电视、广告、智能手机、消费文化抱以不信任的态度。因为这些东西,时时都在提醒你不要满足于当前的美好时刻,因为还有更好的时刻在等待着你。或者提醒你,你的收入要么“被平均”,要么“拖后腿”了。这些东西不仅让我们活在他人对我们评判的“影响的焦虑”之下,还夸大了金钱的作用,让我们以为占有了金钱就占有了幸福。殊不知,金钱只有作为工具而非目的来实现我们不同层次的需要,才有其意义。否则,即使我们坐拥全世界最顶级的酒窖,而没有品尝这些美酒的味蕾和消受的肠胃,那么,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占有的姿态罢了。所以,勒诺瓦援引歌德的话说,“最大的幸福就在于保持个性”。欲享用美酒,须得培养味蕾和肠胃,要体验世界和生活,就必须提高个体的感受力。

《幸福,一次哲学之旅》
在《幸福,一次哲学之旅》一书中,勒诺瓦首先梳理了一遍人类幸福观的历史沿革。基督教时代,人们把幸福寄予来世,人若得拯救必在天堂而非此生。启蒙时代,人们将目光从天堂收回,而致力于在地上创造一个大多数人能得幸福的世界,追求幸福的权利被载入如美国独立宣言这样的建国文献中。而随着19世纪浪漫主义兴起,出现了对个人幸福追求的批评之声。人们认为幸福不过是资产阶级对平庸、安逸的向往(福楼拜为幸福所下的定义是“愚蠢、自私和一副好身板”),而不幸、忧郁和悲剧才是个人创造力尤其是艺术创造力的源泉。
到了20世纪上半叶,两次世界大战使人们对幸福更是弃如敝履,忧惧、荒诞、疯狂成为如海德格尔、萨特等哲学大咖的中心话题。直至60年代末,人们厌倦了那些伟大却不能实现的政治理念,追求幸福的呼声才开始在反文化运动中重新响起。
由此可见,人们关于幸福的观念,是随时代、政治、经济、思想潮流的变动而变动的。因此,与其求取幸福的最大公约数而遭致非难,还不如从“幸福不是什么”来逆推幸福的本源,这是勒诺瓦在本书中屡试不爽的手段。
勒诺瓦说:“幸福绝不是对舒适的追求和对不适的拒绝”。因为有些较为沉重的体验却能够让我们成长,或者从长期来看是对我们有益的,比如为了学习或者掌握一门技能而长时间地付出努力,做手术或者吃一种味道让人难以恭维的药,或者跟一个与我们亲密相处却又令我们痛苦万分的人断绝关系,等等。
勒诺瓦的意思是要我们放长眼光,不要计较一时一刻的不适或不幸,因为幸福不是一种短暂的激情,而是需要从整体上来考量,需要一定的时间跨度。“我们说‘幸福’,或者说对我们的存在感到‘满意’,那是因为我们的生存从总体而言能够给我们带来愉悦,是因为我们在形式各异的愿望间找到了某种平衡”。
另一方面,勒诺瓦强调“主观幸福观”的重要性,因为幸福是一种与自我意识密切相关的人类情感,“要想得到幸福,就必须时刻意识到自身惬意愉悦的状态,意识到存在的美好时刻是我们得到的益处和生活的馈赠”。
诺勒瓦认为,幸福乃是人生的常态,只是在某些文化因素的干扰下,它变得半藏半露、奇货可居,乃至可望而不可及了。他说幸福的最大悖论在于,“其难以把握的程度与可以驯服的程度是一样的。它既取决于命运的安排与运气的好坏,也同时是一个需要理性和意愿的过程。”
平心而论,在关于如何让我们感到幸福这个问题上,勒诺瓦的解决之道近似“鸵鸟战术”。我们把头埋在草垛中,对外面的喧嚣世界不闻不问,专务精修内心世界,幸福感油然而生。同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样,勒诺瓦对不幸的真正根源——贫富差距、政治不公等等——是不置一词的。也许,对他们来说,调整个人心态要比进行社会改革容易一些,又或者,哲学本来就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恰当渠道。好在哲学煮成的“鸡汤”就算不能治本,但治一下标似也挺不错。而这,自然也就不妨碍勒诺瓦成为密特朗、希拉克、萨科齐等法国政要们的座上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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