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rk Fleming-Williams
这也许不是普通家庭在饭桌上谈论的主要话题,但人民币被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标志着全球经济结构开启新的时代。
纳入SDR不会立即对人民币的使用带来剧烈变化,使其一举成为国际储备货币。
使用量的增加(如果确实发生的话)将在多年时间里逐渐实现。更为直接的变化实际上更加微妙,与中国是什么(或者更准确地说中国不是什么)更有关系。
人民币是第一种不属于美国盟友的SDR货币,其他SDR货币包括日元、英镑、欧元。
这很重要,因为这是更广泛趋势的一部分,反映了新兴经济大国的崛起。
IMF(和世界银行)是世界秩序的重要机构,由美国及其盟友于1944年在布雷顿森林设计。
IMF将人民币纳入SDR正逢该机构进行改革以体现几个新兴经 济大国地位之际——美国用否决权将这种改革拖延了五年之久。
重要的问题在于,作为现有体系设计者和领导者的美国将如何应付这些新挑战?
SDR的起源:美国如何一步步夺取经济秩序的主导权
但在探讨这个问题之前,需要先了解现有体系的基础。1944年,美国在布雷顿森林制定现今的经济秩序时,像往常一样努力避免以前的错误。
美国享有世界上最 好的土地和地理位置、广阔的沃土和河流系统、进出两大洋的门户以及抵御任何重大威胁的庞大屏障。
但这些上天恩赐的礼物既是祝福也是诅咒,它们在带来丰富物产和强大实力的同时,也产生了孤立主义的诱惑:总想着退缩到海洋的屏藩之后自得其乐。
这种诱惑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建国后的最初150年里,美国就是那么做的——积极参战以保护自己的贸易路线和战略地位,但很少干涉其他大陆的政治事务。
但 一战和二战迫使美国离开舒服的老巢。
到1944年,美国学到的教训是必须阻止这些情况的发生,最合理的策略就是运用自己的力量,阻止任何强大对手崛起。
据估计,美国在1945年占到全球GDP的50%,因此美国有实力这么做。
由此产生的全球新秩序与其取代的全球旧秩序大为不同,这主要是因为美国和前任全球霸主大英国之间的差异。
不列颠群岛的面积只有美国国土面积的三十分之一。
大英帝国的力量来自于对海外殖民地的开拓和熟练管理,与当时的殖民主义风潮相一致。大英帝国最终占据了全球四分之一的土地。
殖民者主要利用殖民地的资源来为自己牟利,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殖民地的发展。
就连中国(理论上逃脱了被殖民的命运)也遭受入侵,先后被西方列强和日本瓜分。
相比之下,那时的美国在170年前才摆脱殖民地的身份,虽然也曾采取殖民政策占领菲律宾,但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率先提出了国际治理的新理念,敲响了帝国主义的丧钟。
因此,美国式的全球领导更像是通过正常的施压来进行领导,而不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美国不反对利用幕后操纵和政变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美国在任何可能的地方推广自决和民主,利用其占优势地位的海军来保护航道鼓励自由贸易,并反对苏联占据欧亚大陆的企图。
美国用这种服务来换取控制权。美国 大力资助西欧和日本,把它们变成其世界警察角色的有用助手。
这些工业国家共同塑造了当今的世界,部分是通过诞生于布雷顿森林的机构进行,比如IMF。
随着这些机构的诞生,美国也改变了国际货币市场。新秩序的另一个部分是重塑金本位制,让美元与黄金挂钩,美元由此成为全球储备货币。
这使美国拥有了巨大的权力,因为对其货币的外部需求使美国可以通过印钞来摆脱麻烦,而其他国家则做不到。
美国基本上遵循了最初的方针(不想因为印刷更多美元而使美元贬值),结 果导致可供外国央行持有的美元出现全球性短缺。
SDR诞生于1969年,这种“纸黄金”作为新的全球储备货币,可以代替美元用于央行之间的结算(SDR被官方机构持有,可以按要求兑换成一定数量的黄金,旨在方便债务国和债权国在国家层面上的借贷)。

全球外汇储备:二战后美国占据主导地位。在1944年布雷顿森林会议之后,美元迅速取代英镑成为占主导地位的国际储备货币。多年来,德国马克、日元和最近的欧元曾先后挑战美元的地位,但均以失败告终。
但SDR从未真正流行起来,部分原因在于浮动的新货币体系在1971年后出现,那时贬值的美元使金本位制难以为继。
这种新的货币体系削弱了SDR代替美元 的地位,因为随着金本位制的崩溃,美国可以随心所欲地印刷更多美元,缓解了先前的短缺局面。
SDR本身不再可以兑换黄金,而是兑换一定数量的经过选择的公认货币组合。
人民币加入的就是这种精英组合。由于浮动货币体系的出现,美元摆脱黄金的束缚,因此各国央行继续持有美元,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SDR。
在其历史上,由IMF发行的SDR从未占到国际储备总量的6%以上。
面对新现实:金砖五国崛起,但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单干
但美国及其富裕盟友在全球经济体系中的主导地位总有结束的一天,因为经验法则告诉我们,如果低收入国家得到机会,它们的发展速度就会大大超过富裕国家。
低收入国家可以把富裕国家作为引路人,而富裕国家必须找到新的技术和方法来实现自我发展,这通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低收入国家可以集中精力采用那些使富裕国 家富有的、经过尝试和检验的方法和技术。
当然,我们也要考虑小数定律,也就是在基数较小的情况下,增长效果会被夸大,较小经济体增长一个百分点的效果实际上比不上较大经济体实现同样增长的效果。
这意味着有些时候高增速不像乍看起来那么惊人。
然而,经验法则在这方面胜过小数定律,很多低收入国家已经大大缩小了与富裕国家之间的差距。
以前,低收入国家容易被更富有的殖民者占领,即使它们逃脱了这种命运,仍然无法保证它们能够得到发展所需的技术和资金(日本是明显的例外)。
美国领导的新秩序结束了这一切,全球化、安全和自由贸易让世界上的低收入国家有机会实现发展,前提是它们先找对了方向。
过去的70年大致上是发展的70 年,尤其是在冷战结束后的25年里,美国领导的世界秩序真正地得以尽情释放。
因此,作为全球各地经济增长(首先是美国的盟友,然后是拉美和亚洲,最近则是 非洲)的自然结果,2015年美国在全球GDP中的比重下滑至22%。
所以,美国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虽然它仍然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但不再像最初成为世界霸主的时候那样占据主导地位,这主要是因为其他国家的经济发展。不只是美国面临这种处境。
在英国失去世界霸主地位之前,美国和德国早就在经济上超越了英国。
美国尚未体验到这种滋味,考虑到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美国或许不会在本世纪迎来这种命运。
和以前的英国一样,美国拥有作为现任霸主的优势:遍布世界各地的海军基地,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军事力量,掌握国际储备货币的“嚣张特权”。
这些优势不可能很快消失。但在其他方面,美国的地位受到挑战,一些新的声音要求获得话语权。重要的问题在于,美国将如何应付这些挑战?到目前为止,答案还不明朗。
在全球发展的最新阶段,尤其是从2000年到2008年,世界上一些低收入国家(以“金砖五国”为代表,即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的经济实现了长足发展。
重创美国及其发达国家盟友的2008年金融危机,加强了IMF在拯救和援助全球经济方面的重要性,并使IMF投票机制的失衡问题更加恶化,尤其是欧洲的强势地位不再反映其财政实力(在过去五年里,欧洲得到了数量空前的IMF资金)。

IMF资金的接收方,除了某些例外,IMF资金往往提供给发展中国家。但2008年金融危机改变了这种状况,数量空前的资金被借给希腊和葡萄牙等发达国家。
2010年,一项改革被提出,旨在使所有成员国的IMF资金配额翻倍,同时重新调整投票权,提高中国和俄罗斯的份额,并使印度和巴西跻身十大份额国行列。
但五年来美国(唯一一个拥有一票否决权的国家)一直没有批准这项改革。
给出的原因最具有启示性:美国不愿意拿出更多钱来资助这个国际机构,或者不愿意投票 赞成这项将有损其全球影响力的改革。
美国似乎回归孤立主义天性,并希望继续控制全球体系。相应地,金砖五国建立了另外的机构,向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机构和美国对这些机构的主导权发起直接挑战。
各种各样的开发银行和IMF式的储备安排出现了。
更加令美国忧心的是,以前的助手们大多数都加入了其中的一个机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这明显违背了 美国的意愿。最后,在2015年4月举行的G20峰会上,出现了绕开美国使IMF改革无需其同意就能获得通过的各种讨论。
这一切使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显得更为重要。
为了被纳入SDR,中国进行了大力游说,说明中国更倾向于在现有全球体系内继续发展,这相当于承认金砖五国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单干(新机构和现有机构的可用资金存在明显差距:IMF目前拥有约8,500亿美元资金,而金砖五国建立的机构拥有大约1,000 亿美元资金)。
作为IMF最强音的美国也赞成把人民币纳入SDR,这说明美国愿意让新的挑战者们有机会在现有体系内发展,可能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来进一步影响中国经济的发展道路,使其遵循和融入美国主导的体系,从而拉拢中国而不是与其直接竞争。
与停滞的IMF改革相比,这种意愿尤为显著,但那是因为二者来自于美国政府的不同部分。
赞成将人民币纳入SDR和2010年IMF改革方案的最初提出都是美国行政机关的行为,它们似乎在这些问题上采取更加宽容的态度,而2010年IMF改革方案的停滞是美国国会造成的。
行政机关和国会代表了美国如何面对新现实的两种选择:要么回归孤立主义,拒绝参与或接纳,在这种情况下,其他国家可能会开始自行其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要么协助改革它创建的那些机构。
无论如何,如果美国在全球GDP中的比重继续下降,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将变得越来越重要。
中国经济有很多自身的问题,可能会触礁,但中国可以说是发展中经济体的一面旗帜。
在这种情况下,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将逐渐变得不合时宜。
在一个没有明显霸主的世界里,单个国家因为提供储备货币而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的现象或许将不再合理。
在这种情形下,SDR或者其某种衍生物(可能包含比特 币的一些属性)可能会承担起最初旨在承担的那个角色:国际储备货币。
若真是如此,那么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的那一天肯定将成为重要时刻而被人们所铭记。
译|于波 校|李其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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