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他乡求学,我选择了艺术史(Art History)作为自己的专业。疑惑,非议,和轻视,都随之而来……
交了专业申请表,心里没有石头落地的声音,倒是多了一分恍惚和忐忑。最终,我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将艺术史作为自己的专业,把自己和一门“无用”的学问绑在了一起。在现代人的眼中,大概大学里的专业就是分两种的——有用和无用有用的是商科,计算机,医学,建筑等;无用的是摄影,音乐,舞蹈,和艺术史。在留学生的群体中,对于有用和无用更是格外看重。如果说出去,一个拿了全额奖学金的中国留学生是学艺术史的,估计会惹人笑话,笑她傻。
前几天,微信公众号上还登过一篇文章,说归国子女做留学中介的越来越多了,其中很多人都是因为自己的专业在美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作者举例说,耶鲁大学艺术史专业毕业的学生,就是我们印象中最后去做了留学中介的人。看完了这篇文章,我暗下决心,以后绝对不去做留学中介。
如果美国大学里人人都按照“有用vs无用”的模式选择未来,那么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文学科了。可能世界上如我一样的“奇葩”还是较多,以至于到了21世纪——精神食粮喂不饱物质欲望的21世纪——仍然有像我一样的人在“发傻”。而且不仅我傻,艺术史专业的教授们看上去也不甚精明。终日抱着一本厚厚的书,不是在讲课,就是在做研究。研究什么呢?
研究古希腊陶罐上的小人儿,或者西班牙大教堂里的拱顶,又或20世纪美国的先锋画家和他们古怪扭曲的画。
我们系里都讲,我们最害怕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研究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经济危机来了,股票跌了,战争打响了,你的希腊小人儿能给你一口饭吃吗?你的西班牙大教堂会对你开放救济吗?如果你的研究带不来钱,给不了你shelter,学来何用?我们最害怕被问到这个问题,不是因为我们不知道答案,而是答案太长太复杂了,发问的人听不懂,也没时间听完。

看上去十分原始的Greek Vase也是分Black-figure, Red-Figure和后期的White-ground techinque的。冶炼技术的提高,也是科技的进步。艺术史并不是独立的科目。

(位于西班牙的最具民族混合风的大教堂之一。因为和伊斯兰教的冲突、融合,基督教的教堂里出现了伊斯兰风格的马蹄形半圆和条纹。)

(Duchamp说我在明信片上给蒙娜丽莎加一撮小胡子,这就是我的艺术。因为他实在太牛X,于是这幅“非原创“就成了Duchamp的代表作之一……)
学习这些历史遗留下来的东西,在我来看,就是在学习这个世界。有人从科技的角度去探索那些伟大的发明,整理出人类进步的脉络,而我们就是在从艺术的角度出发,看千百年来人们艺术审美的变迁。希腊陶罐上的小人儿很丑陋,但那是人类对装饰艺术的最早认知之一。一个用来盛水、盛尿的容器本不须精美,但人们在上面勾勒出花纹,填上颜色——放在现在的人会问,要这些花纹何用?然而这些简陋的花纹最终会演变为复杂精美的图腾,栩栩如生的雕刻,和庞大瑰丽的壁画。没有最初的简陋,就没有往后的华美。就像人猿进化为人类一样。
我学习艺术史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无用的。回头看长河般的历史,艺术做出的点滴贡献最终都汇聚成人类的智慧,影响所有人。我不能一一举例,向所有人证明,我学的东西是会影响你的,是会启迪你的。如果时间都花在这样的证明上,我可能最终也只是说服了一群叽叽喳喳的亲戚。然而亲戚们还有朋友,还有朋友的朋友,他们照样会在聚会上对我发问——你学的东西有何用?我会很坚定地回答:很有用。虽然它操纵不了股票,也付不了房子的首付。
对于艺术史这样的人文学科,中国人,乃至世界人都有一个误解,那就是我们是被现实逼上这条道路的。我们数学不行,化学不行,没有生意头脑,也不会演戏唱歌,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就去学人文学科了。可是我认识的教授和学生,其出色程度扔在商学院里也会发光:有的精通五六种语言,有的熟悉编程,有的会写剧本,还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至于我自己,从小到大考试分最高的一直是数学。上了大学,我为了通识课程的要求还硬着头皮上了微积分,结果拿了全校第一。
数学教授听说我选了艺术史,简直咬牙切齿。他说你浪费了你的好脑子。仿佛选择了艺术史,就是一种资源和头脑的浪费。仿佛我是走投无路,发现了自己的一无是处,最终才躲进了艺术史的怀抱。就好像我上了《非常勿扰》,啪啪啪被灭了23盏灯,只剩下一位美女为我留灯了,于是我感激涕零地领走了她。其实在我心里,所有的灯都是亮着的。是我自己亲自走到台上,和数学、化学、生物、金融一一握手,友好拥抱,然后把灯灭掉,最终选择了艺术史这位含蓄、温婉、又神秘的漂亮姑娘。
我的心里一直都扎着艺术的根,只是以前我是自己画画,现在我是看别人画画。大概是我发现了自己没有一双创造美的双手,于是就开始转而锻炼我能发现美的眼睛。喜欢艺术史的我,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在朋友们看来天书一般的壁画,和米老鼠没区别的illuminated manuscript,我都学得特别开心。曾经我也坑过不少人。因为学校对于通识课程的要求很高,理科商科的人也必须学一门文科,他们就跑来问我什么文科课比较简单。我当然倾力推荐艺术史了,看看画片儿,听听故事,背背画家的名字,多么简单的课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从此再也没有人听我的推荐选课了。

研究泥金装饰手抄本(illuminated manuscript)是最有意思的。为了彰显女性地位的提升和尊重书的拥有者(一位女性),作者硬是掰出了《圣经》里不存在的一幕,即女信徒玛利亚向众人宣告耶稣的重生。
作为一名非英语母语的战五渣,我却特别喜欢写艺术史课的论文。艺术史对入门者的审美是宽容的,一幅享誉世界的名画,你可以不喜欢,一个不出名的画家,你可以视为最爱。只要你明白怎么去欣赏眼前的作品,你心里的感觉是真实的,你就可以写成文字了。每次坐下来形容一块乔托的壁画,我都是文思泉涌,从颜色写到构图,从人物写到风景,从历史背景写到乔托的个人偏好……一块壁画,我轻轻松松就能写几千字。
这股热情劲儿就是支持我学习艺术史的最大动力。如果我对于我学的东西不感兴趣,我会很痛苦。比如我学数学的时候就经常想以头抢地。“能够学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小时候总觉得这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长得越大,越是有人告诉我,生活的压力,经济的负担,你要考虑这些,不要去考虑你的爱好……人们听得多了,再反过来教导别人同样的法则。于是,追求爱好的人越来越少了。跌跌撞撞的路没有人走了,只有一条又一条赚钱的康庄道。
上个学期,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位艺术史教授,专教日本建筑。报了他的课,我心驰神往,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沉默、腼腆的研究学者的形象。第一次见面,我却惊讶地发现他是一个德国人,一口奇怪的德式英语,讲话飞快,充满热情。他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无法相信的地步。在德国上完了本科,他因为喜欢日本艺术,就跑去日本进修了。结果他的导师告诉他——想要学到日本文化的精髓,你至少要学十年。于是他就真的在日本待了十年。期间,他走访了各个历史遗迹,还游历中国,去过的地方比我这个正宗的中国人还要多。说起来孔夫子庙,天坛,白马寺,他兴奋地和我直接对话,殊不知我心里十分惭愧,因为我自己都没有去过这些地方。
他的十年,丰富而又单纯。十年过去,他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对艺术保持着谦虚的态度。
试问现在还有谁能如此完整地奉献出自己的十年,给艺术,给那些雕梁画栋的建筑,给一段辉煌的东亚历史?
我也想要这么做。生在中国长在中国,我已经领略了物质文明的强大,知道金钱的作用,明白经济的重量。但我心中依然天真地保存着画图般的梦,于是我选择了艺术史,选择了惊喜和未知。回国过暑假,我时常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和我的专业一样,成了一个“无用”的人。但我心里是明白的,我对这个社会也许做不出巨大的贡献,但我始终是在努力的生活着,学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有给谁添麻烦。也许每天都有人对我指手画脚,劝我学点实用的,劝我不要浪费金钱,但我耳边更响的是拉斐尔、乔托和霍默对我的絮语。
他们告诉我,即将向你敞开的,是会让你心醉神迷的艺术世界。能够拥有进入这个世界的权利,就是我现在能够把握的幸福。
文/Coco 责编/唐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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